神本来无意制造光,毕竟在黑暗里更好捉迷藏。就怪那个大孩子总来拽神的衣袖说害怕黑暗的虚无,神摸黑寻宝一样找趴在地上找被打落的糖,感叹未知的惊喜,又被大孩子的闹惹得发慌,无奈遂了这坏孩子的愿引入了光。
地上的糖粒成了刺眼的洞。神不习惯四围炫目,闭眼;又找不到那尽是馊主意的大孩子来骂,只能闭着眼和自己捉迷藏,所踏之处散落的糖粒被踩得细碎,小声成串的噼里啪啦声暴露了自己的踪迹,神开心地指着自己说找到啦,眼一睁发现自己被发现了又满心沮丧。神暴暴躁躁,跑来跑去,糖粒被碾成更微小的闪闪晶末。
不陪神玩的大孩子顺着壁炉溜回来,被糖屑呛得直咳嗽,嘟囔着,好多灰。
神跑累了,在吃糖。臭小孩说神在吃灰。
大孩子对神说不老不死太孤单,于是云下多了很多小孩子的聒噪声,乱哄哄,像刺眼的光。那个大孩子顺着壁炉留下去总是忘了回来,留神趴在地上捻糖碎碎玩。神以为是自己厨房的光亮不够,数糖的罅隙,引了更充足也让神自己眼睛眯得更小的光,在神的嘴里、衣衫、头发、指甲缝都躲了甜的一个午后,终于引来了胖胖的大孩子。神拽着大孩子的手,从壁炉里抢出来好胖的、神的大孩子。
光依大孩子的要求那样暖,足以化了糖。神黏糊糊的一只,刚好想粘着大孩子不放走。
大孩子挣脱神满是糖丝的手,搓搓手指蹭掉甜的黏。神呆呆望着呶呶不休的小胖子,像馋一块叽叽喳喳说话的糖。
小胖子说,云下那群小孩把能从壁炉钻到神小厨房的自己叫做天使。神嘟囔一句,迟点胖点就差点钻不上来了。
臭孩子说,河水是绿的,海水是蓝的,云是白的,彩虹是七彩的。神急了,挂在睫毛上的糖屑被扑闪下来。水透明干净,成云成虹,怎么会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颜色。神看着大孩子嘴动个没歇,却听不到声,只盯着大孩子被光照成和糖一样色泽的发丝。
就怪光!可要不是那臭小孩……神和自己在脑袋里打架。臭小孩赢了。
胖胖的臭小孩央求神赐予小孩子们性别,自己也越来越像个霸道的男孩子。没有性别的稍大点的孩子都可以顺着壁炉跑到神的厨房,脸盲的神好不容易数清有多少人类口中的天使、像大孩子那样的孩子,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孩子来了,却也太胖而卡在壁炉里拽都拽出不来。
大孩子卡在壁炉中间,沉默良久。开口也不似以前那般兴奋地说个不停。神,抱歉,长大成了人或许再不能上来陪你了。
神难得安静,坐在小板凳上用脚拨地上的糖粒,也不看壁炉那边只露出半个脑门的大孩子。
神,小点的、有性别的孩子将有他们的后代,不必像天使这样不老不死孤孤单单。
神趴在桌子边,脚够不到地,悬空晃来晃去。神用手戳糖粒,把糖粒戳得蹿到一旁,把安静悬浮的灰尘吓得逸散。灰——或许大孩子是对的,太细微的糖粒是灰,没有甜味,还假装贴心,充溢着厨房四处——不要你陪。神嘟嘴,脚晃荡的幅度大了些,撞到了桌腿。
趁着大孩子许给神的、人间的夜,神自己顺着壁炉滑下云端。
神。几个耄耋老人摇摇晃晃从躺椅里站起来,神跑过去扶他们。神没有认出那是小时候跑到厨房去的天使,它们脚踩大地,从天使的孩子模样长成了人类的大人,他们将长眠不歇。
神趴在老人膝头,看着他们像小时候一样吃糖。只是有的糖从空洞的口中掉下来,和簌簌的泪水一起,滑向生长的大地,咸甜俱味。
老人找来和神看似年纪相仿的人类后代陪神去找大孩子。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蹦蹦跳跳走近一片树林。人类幼崽听了大人的嘱咐,在森林入口处向神挥了挥手,转身跑开不见。
神尽量避开葱郁的草茎,小心迈步,沿路撒糖,踩过尖锐的石子和带刺的种子,见闻虫鸣鸟歇。
蛇攀附在苹果树上吐着信子,树下有个小土堆。神和蛇目光对峙。蛇悻悻而逃。
神坐在树下,拾一带叶的断枝,望着褐色的枯萎发愣。青草离离,覆上衰老与终结,再顺着褐色土地绵延至远,像生命,狠心得没有良心。
人间的夜,仍有星照着光。那原是神给大孩子的惊喜。大孩子坚持昼夜参半,让生命循规蹈矩,四时有序。大孩子怕黑,神就将糖注入了光,挂在云端,为大孩子和他的小孩子引夜路。
大孩子卡在壁炉里拽不出来的那次,他对神说,他留恋云下这片土地。因为生长不息,即使寿数有尽。
最初能钻到神厨房的那些大孩子也开始长胖,后来像最初的大孩子那样胖到卡在壁炉里拽不出来。再后来,神迎着光数糖,再没等到一个孩子。
神用小手挖开小土堆,脸上弄得脏兮兮。神躺到空洞的土坑里,一捧土一捧土地往身上盖。泥土遮住最后一点倔强的星光,归暗。
大孩子又拽着神的衣袖说自己怕黑。神说自己没有糖了,都撒在路上被虫子搬走了。神头一次觉得暗的寒意浸渗,虚无得惊惶。
神。黑暗归初,神被轻吻,被唤。
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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