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卖西瓜了……”,一个中年女子的叫卖声不经意间传入耳中,坐在门内的我抬头的刹那间,如佛光掠影一般,只留下那熟悉的叫卖声还冲击着耳膜,在耳边一边边的回响着。
我大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位五十多岁,或者是更大一点年级的农家妇女的形象。妹称她赵奶,而我几年里却一直留存着一个辛字,总叫她辛奶,辛奶,她似乎也从来没有纠正过,究竟她姓赵还是姓辛呢?
她大概有一米五的个子,瘦瘦的。头上常年围着一块天蓝色的方巾,和其她人所不同的是她从来没有戴过口罩,尽管她没有戴口罩,但她的皮肤看上去依旧很细腻,只是那天生丽质的皮肤也已有了很多细小的皱纹,她的方巾总是胡乱的随心所欲的遮在头上,如同她的名字那般随意。
从春天陆地最早一茬的小葱上市起,她便开始上街卖菜。她的菜总是随心所欲的丟在车子里,那些装满各种蔬菜的白塑料袋子纵横交错,相互挤压,菜品种少了还好,等五六月份,她的小白菜,小蒜苗,她的嫩芫荽,还有她水嫩的绿菠菜结二连三长大后,可就更加遭殃了。

总见她慌慌张张骑着车子经过我们店门口,看见我们招手,就会来个紧急刹车,“唉呀呀,早晨起来就忙,还是来迟了,要点啥菜呢?”“唉呀,我的芫荽是不是忘拿了,”她边说边不好意思的收拾她的菜们,如同被人窥探了她的隐私般,但每一次她的菜们还是那么霸气的斜躺横卧,完全一幅世外高人的架子,说得我和邻居都大笑起来。我们随便打开那个袋子,见里面鲜嫩的小白菜,或菠菜晨起时睁眼都没顾上抖落身上的露珠,有点赌气似的憋闷在袋子里,根部的泥土湿润松软,一颗颗的惹人眼馋。
我们知道这样的小菜,最是新鲜。其他商贩,都是前一天夜里摘了,冲洗的干干净净,再扎成整整齐齐的小捆,而那样的菜,吃不完根本就储存不了,放到第二日就坏了,烂了。“唉呀呀,早晨起来太紧张了,说有几个水萝卜,拔了让你们尝尝鲜,”她手中提起的秤往往仰得高高的,高到几乎秤砣都要掉了,她才做罢,收钱时再去了零头儿。邻居们围着她说是买把小白菜,结果还买了绿菠菜,买了小芫荽,每个人都满载而归。

她又慌慌张张的,骑车去广电大厦旁边的那个窄窄的台阶上抢个临街的位置,这样往来的人流车马都会一览无余光顾她的菜摊了。到了盛夏,她的车子里就更加丰富多采了。红红的番茄,绿油油的辣椒,紫得发亮的茄子,长长的豆角……
被泥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胡萝卜,堆在她脚下的一块塑料布上。人们并不嫌弃她那露不出庐山真面目的小葫芦卜,一个个小巧可爱,如同遮了面纱的神密美人儿。因为她的胡萝卜嚼在口中,甜,脆,水分又大,超市和菜店的看起来色相好,诱人,买回来如嚼蜡,寡淡无味。她的茄子,也小,更袖珍。我常常怀疑她为了卖钱,是不是花刚落就急不可耐揪了那茄儿把它卖了赚钱。但那茄子的味道,却是这些年吃过的,唯一能品尝出阳光味儿的茄子,有着儿时的清香味儿,妹贼喜欢赵奶的茄儿。说着说着,我也就爱屋及乌,也喜欢辛奶的茄,和她一般的娇小,玲珑,质朴,敦厚,却又阳光的茄儿。
瓜果飘香的沙城,怎能少了水果。她的车子旁边多了一个塑料筐,里面躺了远看金灿灿的杏子。扑到车前,为免让我幸喜若狂的心有了大大的遗憾,这样又大又圆,色艳馋人的杏儿,几乎或大或小都带点伤疤,如美人脸上的一丁点雀斑,又如那绝世美玉中的一丁点暇疵。我一边挑摘杏儿,一边忍不住的埋怨。“唉呀,好的个姐儿,你不知道,那树太高我又上不去,只能用杆子敲到地上再拾,味道极好,你尝尝,”我仿佛看见瘦小的她站在树底的无耐,我也仿佛感觉到树上黄噔噔的杏儿的无耐,躺在这篮子里,生活有多少的无耐,在你和我之间。
她就如一位从时光深处走来的老人,很容易让人将许多年前尘封的往事,一页一页的翻开,津津有味地慢慢去品尝。
秋意渐浓时,她的小车多了几个疙瘩嗒嗒的糖萝卜,让她那不像样的菜车显得更加不协条,都市的人们看到它眼里多了几分疑虑。有白发苍苍的奶奶们走过去,颤颤巍巍的掀开黑色的大襟衣服,掏出一块不知珍藏了多少年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旧手帕,慢慢的摊开了,从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旧钞票中取出带着余温的钱币,买了几个大大的糖萝卜。然后柱着拐杖,嘴唇微微的一张一合,慢慢的离开了。她是想到了,想到了那糖萝卜卜拉子的香香甜甜,还是想到了那曾经如糖萝卜一样美的青葱岁月……
我走出门,斜阳正好,清风乍起,又一个“梅子金黄杏子肥”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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