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歌·殇4：风吹流云散（4）
他动了怒气，又咳起来，喷出一口血。
内侍赶忙上前为他擦拭。
青荷上前，想为他抚一抚脊背，顺一顺呼吸。
他冷冷地甩开她的手，似乎耗尽了力气，无力地喘息着。
青荷在他床前跪下。
她想起小时候生病，阿娘无奈又怜惜，说老天生了人出来，也生了万物，人，和草木一样的，总有惊人的生命力——折了枝，总还不至于死的，只煮些素粥给她吃；有时严重些，会求了大夫，采一些乡间常见的草药；她躺些天，也就慢慢地痊愈了。
可这话在他心中转了几转，还是没能说出来——她不过是个穷苦的看不起病的百姓，可是他贵为天子，她怎么可能把他从高高的云端拉下来，叫他相信她无稽的经验？她又怎么承担得起这其中的干系？
她的心意，显得那么荒谬无力。
鼓起了勇气，想要狠狠地把他叫醒。可是看到他孱弱无力的样子，终是不忍，心里的坚硬瞬间又融化了，又小心翼翼地乞求他的原谅。
半晌，才斟酌着说道：“陛下息怒，青荷错了。青荷是想，这些天，还是按医者药案来的好些，那些丹散，怕是虎狼之药，恐与药性相违，等陛下身子好了，再吃好么？”
他沉默不语。
皇后来了。
许是小内侍悄悄告诉她此中情状，她慢慢进来，打量着二人，笑道：“妹妹出言莽撞，也是忒心急了些；也难怪，日夜为陛下忧心，这些日子也吃不下睡不好的。”
说着扶了青荷起来：“跪了这半天，腿都麻了吧？快起来，别把你也累倒了，没的叫陛下心疼。”
一时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缓过来劲儿，皇帝恢复了平静，道：“灵妃先回去吧，皇后留下，和我说会儿话。”
这是要赶她走了么？帝后毕竟结发夫妻，感情深厚，看这情形，怕是要交待些什么吧。
顿时，满腹辛酸。自己膝下没有子息，他若去了，几个王子公主都太年幼，皇后尚且不知能不能保住这局势；自己孤身一人，失去他二人的庇佑，还不知能否老死这寂寂深宫，只怕早晚会碍了别人的眼。
第二天的午后，忽有小内侍急匆匆来传：“皇上有旨，叫灵妃娘娘速去含元殿。”
心，莫名狂跳起来。手脚，恐惧得没有一丝力气。
定了定神，慌慌张张地迈步。
幸好小内侍细心，带了步辇，扶她坐稳。
病榻上，他看起来气色好了些。皇后驱散了众人，陪在旁边。
看到她来，他的眼里泛起柔波，一丝丝的泪光闪烁：“来，坐这儿，再说说话。”
一下子，心似乎定下来，可又闷得发痛。
想挤出些笑容来，可是为什么，又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别哭，小蛮。”小蛮，他只在私下里叫她小蛮。
“别哭，你忘了？秋天的时候，在南郊骑射，你学会了骑马……你穿着男装，叫我教你射箭……”
他力气不济，说得很慢。
秋日的斜阳里，和他纵马奔驰。偷偷扭头，贪看他弯弓搭箭，英姿飒爽。
听他夸奖她美而英武，夸她的笑声好听得叫人沉溺。
……
“别哭，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活泼，美丽，像湖上清新的荷风。你，就是那朵红莲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歌声渐渐低沉，舞步流动，红莲花一转，遮了面颊，只留两只乌溜溜的大眼晴……
“小蛮，我……”他似乎说得很艰难，眼中流转过千般情绪，语声愈加喑哑低沉，“你……一直陪我，可好……”
一直陪着？难道不是在这里陪着的吗？“好”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心思一转。……什么？难道是……
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里有热切的企盼和强烈的不舍，还有难掩的苦痛。
看向皇后。她倒是沉得住气，抬起低垂的头，平静地看着她，叹口气：“妹妹，皇上这些年是政务繁忙，你知道，他骨子里是爱极了音律的……姐姐只恨自己无此技艺……况且……”
……
“况且昌乐和峻儿还太小，还得要你照顾，是不是？”……
原来，他们是要她殉葬！
听说古时有人殉的法度，本朝已然废止。
可是她本来就是他们买来的奴隶而已，身无立锥之地。若不是他们买了她，说不定早就
冻饿而死。
全是托赖他们的恩赐，享受了这泼天的富贵。
她忘了，这个世界全然不是她的。
纵是她爱他又如何？纵是他宠她又如何？就像那时秋天围猎，他们纵马追逐那些小兽，总要戏弄够了，待它再也无力奔跑，“嗖”地一箭射死。
死，总是要死的，倒也不怕。自从皇后暗示叫她效仿绿珠坠楼，她早已做好准备，慷慨赴死。
只不过，那时叫她死的是敌人；而此时，叫她死的，是主人，是爱人。
“来，青荷妹妹，饮了这杯酒，再为陛下歌一曲吧。听说，你那首《何满子》也学得八九不离十了。陛下可是一直想听呢。”
皇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瓷酒杯，杯中盛满碧色的酒浆。这，就是传说中的鸩酒吧。
“你，真要听吗？”
他喘息着，缓缓地点头。仿若一瞬间，力气疾速地流失，他眼神无力，逐渐空洞。
“好！”
夺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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