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诸》
第一章 隐肆 那个时候专诸还不叫专诸,大家伙都叫他杀猪阿二。
杀猪阿二在姑苏城附近的一个小邑里杀猪。姑苏是吴国的都城,杀猪阿二去过几趟,算起来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仅如此,他还看过几支竹简,能吟几句《阳春白雪》。长得不像一般杀猪的那么满脸横肉。因此有些自命不凡,总是不把自己当杀猪的看。也最恨别人说他是杀猪的。若是有人敢当面说他是杀猪的,他非用杀猪刀把那小子的舌头切下来当口条卖不可。
杀猪阿二很是有点瞧不起没看过竹简,只会吼几嗓子《下里巴人》的西门杀狗的阿七;东郭宰羊的老三等人,不屑与他们为伍。
至于士大夫们,他们从来不来这个肉肆,也就不知道天下间还有个胸怀大志的壮士杀猪阿二,更谈不上其他了。所以,杀猪阿二没有什么朋友。
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总不免喜欢酒,杀猪阿二一也样。杀猪阿二偶尔有酒喝的时候总是爱给人讲姜太公朝歌为屠的故事。每醉必讲,讲的时候总拉着阿七老三一帮人听,这时候也就顾不得对方什么身份了。
每次讲完故事后总是着重指出,自己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只因机缘未到,才隐于肆,不幸与你们这帮屠夫农贾为伍,但总有一天会干出一番事业,名垂青史的。然后醉眼惺忪的看着阿七老三们似懂非懂的点头,满意地睡去。不过这样一来二去的又惹了个麻烦,大家都认为杀猪阿二的脑袋坏了,所以谁都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因此杀猪阿二到了三十好几了还没能娶到妻子,在那个男子十五六就娶妻,女子十三天癸至而嫁人的年代,简直就是个怪物。
虽然没有老婆的日子比较清净,不用像他大哥家那样常常闹的鸡飞狗跳的。但清净的久了就有些寂寥,寂寥的久了就有些无聊。无聊的日子里,杀猪阿二总喜欢晒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幻想他的功成名就,幻想他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简单来说,杀猪阿二无聊的时候就做做白日梦,打发日子。
杀猪阿二所谓的隐肆生涯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日子就像井水一样不咸不淡,波澜不惊。乡邻们也都越发坚定的认为,脑子坏了的杀猪阿二不可能有一天能出入有车,衣红着紫,皮裘加身。对他越来越不待见。杀猪阿二自己也越来越绝望了。直到那天早上......
第二章遇伍
那天早上,杀猪阿二遇到了一个人。杀猪阿二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
一身破烂的白布麻衣,一头不时随风飘动的白色长发,外加苍白如纸不带一丝血色的脸,消瘦如竹的身材。若不是那只报晓的雄鸡刚打过鸣,说他是人没人会信。
那时那个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刚在靠近肉肆门口的狗肉阿七那里撞完钉子。蹒跚着又向杀猪阿二的猪肉摊挪动。
他刚勉强的在猪肉摊前站定,两眼就贪婪的钉在了那些或生或熟的猪肉上了,再也移不动了。专诸没理他,只是自顾剁些猪杂碎。
那人咽了口唾沫,叹了口气,缓缓的说了句:“想当年姜子牙也是个卖肉的,我看你气宇轩昂,必然胸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
“呀”杀猪阿二猛一抬头,张大了嘴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外来客,陡然间有了几分好感,发觉那一身的白色是如此的飘逸高雅,那半死不活的低音是如此的悦耳动听。
喘了口大气,继续说道:“落魄于屠肆,真是屈才啊~。”说完,白发男子钉着那诱人的猪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杀猪阿二的命运还是为了那还到不了口的肉。
杀猪阿二听到这里,欣喜若狂,苦苦守候二十年,终于遇到伯乐了。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撇下生意,一手提了大块肉,一手勾着他便往家奔,嘴里呼噜噜说着些什么话,因太激动了吐字不清,谁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杀狗阿七看着远去的杀猪阿二和猪肉,摇了摇头,不屑的跟旁边的老三说:“阿二脑子真坏了,肉都被人骗去了。”
杀猪阿二把他拉到家里,又去赊了坛酒,拉了破草席一块坐下。那人也不客气,张嘴塞肉,仰头灌酒。要放平日里这么劣的酒,这么糙的肉,他是看也不会看的,不过人饿到这地步了,也就饥不择食,无所谓优劣,糙细了。
那人填饱了肚子,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瞥了眼旁边的杀猪阿二,懒懒问了句:“你叫什么?.......等我以后发达了,是不会忘了你的。”
杀猪阿二涨红了脸晃了半天脑袋,心下寻思,告诉他叫杀猪阿二,好像不妥当。哎,对了,我不是专门杀猪卖肉么?......有了:“我叫专猪”。
“专........诸?”
“是,是,就叫专诸。”
“好,我记下了,我是楚国太子太傅伍奢的儿子,伍子胥。”
“啊,你.......”专诸又一次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头衔到底是啥玩意,但他跟太子搭上关系的官肯定小不了。
“我来这里是投奔公子光的。恩......,你那床不错,我累了,让我歇歇。”伍子胥再次饿醒的时候是黎明时分,正好看到专诸杀猪。
专诸杀猪的技术很是高明,一刀下去必中猪的血仓,不深一分不浅一分更不偏一分,猪连哼都哼不出来就立马毙命。
伍子胥看着专诸杀猪的身影微微一笑,大声叫道:“好身手!”
专诸听得伍子胥这么称赞自己,不觉心花怒放。赶忙又烫了些酒,切了大块刚煮熟的猪肉招待伍子胥。
酒足肉饱之余,伍子胥拉着专诸非要结拜为兄弟不可,且言辞恳切。打出世以来,从没人这么跟专诸说话,更不要说听上去这么有身份的贵族要跟他结拜了。把专诸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停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哥......”
接下来伍子胥又在专诸家住了几天,两人相交甚欢,日日同榻而眠。直到有天伍子胥身体完全恢复了,问专诸要了些盘缠上姑苏,兄弟俩才分开。
专诸再次见到大哥伍子胥是数月之后。
伍子胥不但乘着马车来找他,且还带了好几车礼物。这让专诸觉得很有面子。特别是坐上马车的时候.
专诸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那么美好,那阳光好象特别的明媚,正好衬出他一身的英气;那风是那么的柔和,吹在脸上像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就连苍蝇的嗡嗡声都是那么的悦耳动听,即使街角的灰老鼠也是那么的可爱。
车驶过杀狗阿七的摊子前,专诸隐约听到阿七嘟哝了句:“想不到杀猪的也能走狗屎运。”不过这次专诸不想跟阿七计较,一是心情特好,二是怕脏了新换上的衣服。
第三章刺僚
四月丙子。
已经记不清这是专诸一天内第几次蹲茅坑了。
人有各种奇怪的癖好,比如某些人只有在茅坑上才能专心看竹简,书桌上一看就犯困。当然,专诸上茅坑并不是来看竹简的。专诸上茅坑是因为只有蹲在茅坑上他才能镇定,才能思考。
这次,专诸蹲在茅坑上想起了那日公子光醉酒后的话,“光之身,子之身也”,再往前追溯,专诸想起了自己那日也醉了,稀里糊涂答应了伍员让他杀吴王僚的请求。
仔细想想,好象当时公子光并没有醉,只是喝了几口酒后大哭了一场,哭诉吴国在吴王僚的统治下日益衰败,而自己这个真王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国百姓在僚的独裁统治下受苦。
再仔细想想,当时伍员并未请求他替公子光刺杀吴王僚,是自己喝高了,一时逞英雄,夸口要替吴国百姓,替公子光除掉这个为祸吴国的独裁者。想到这里,专诸冷汗直冒,大骂自己混帐,并发誓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以后便再也不碰一滴酒了。
正胡思乱想着,茅房外面有人来喊专诸,说公子光有请。专诸磨磨蹭蹭起得身来,极不情愿得跟着传话的人来到埋伏甲兵的窟室。
公子光详称腿不舒服,已经退席和伍员在窟室里候着他了。
公子光一见到专诸,便一脸恭敬得亲手端上一大盘鱼炙交给专诸,并对专诸说:“烤鱼中有柄鱼肠剑,吴国的命运,百姓的命运就全仰仗壮士了!”专诸茫然的看着远处筵厅:“我……我不会使剑。”
伍子胥微微一笑道:“这是柄由欧冶子铸造的青铜杀猪刀,尺寸和你平时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更锋利,可以刺穿数层铠甲。”
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专诸无奈端着烤鱼木然得移动了几步,出得窟室,看到密布于回廊厅室的手持长戈的王家侍卫,不觉大脑缺氧一片空白,呼吸困难,两腿发软再也迈不开步子往前走了。
正欲退回窟室,一只温暖的手适时拍了拍专诸,微笑着对专诸说:“兄弟放心,那大王长得跟猪极像,你只要把他当猪杀便易如反掌。杀完之后,你把盘子一摔,我就带人冲进来救你。”
听伍子胥这么一说,专诸便稍稍镇定了些。公子光也疾步过来:“只要你把僚这个篡位独夫杀了,我便把吴国的一半分给你。”专诸点了点头,端着盘子再次向筵厅走去。
终于挨到吴王僚的几案前,专诸总算看清楚了王僚。心中不禁窃喜,那僚长得方面阔耳,一张大嘴外加厚唇,活脱脱就是一头衣冠肥猪。
专诸越看越有信心,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趁吴王僚一楞的当口,便把烤鱼放在王僚的几案上。然后以重复过千百遍的杀猪动作左手拽住王僚,右手从鱼嘴中扯出那把日后名扬天下的鱼肠剑。只一剑,刺入血仓,吴王僚像所有死在专诸剑下的猪一样,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挂了。 由于事发突然,两边侍卫一时楞在了那里。专诸一击得手纵声狂笑,不禁意气风发,并不急于逃命。而是举起盘子摔在地上。一个,外面没有有动静;两个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专诸便在几案上寻了个大盘子,使劲摔在地上。
此时动静倒是有了,僚的侍卫已经回过了神,蜂拥着用长戈和剑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扎入专诸身体内。专诸听到自己体内金属锯骨的声音,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内脏撕裂的声音,专诸竭力想分辨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但在分辨出音乐之前,专诸意外得看到了一个人,就在他被某种力量顶上空中的当口。
专诸在空中看到了躲在树从后的伍子胥,伍子胥身披盔甲,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容,阴阴地笑着。突然一阵撕心裂肺得痛,让专诸想大声吼出来,却只是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声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切断了。接着,专诸从空中散落下来。五脏六腑夹杂着被长戈生生扯断的血白骨头散落在地上。
眼看着专诸死去后,伍子胥才悠然率着公子府的甲士冲进来尽灭吴王僚的侍卫。
第四章成名
伍子胥走到专诸的脑袋边,用脚踹了一下,鄙夷道:“一杀猪的贱民。”
公子光施施然走过来轻声责怪道:“他只是出身微贱,成大事这样的人不可或缺。”
伍子胥会心的一笑:“恳请吴王为微臣的兄弟立庙,以祭奠他为吴国百姓所做的卓越贡献。”
公子光肃然曰:“庙是一定要立的,而且我要遵守我的承诺,把吴国的一半分给他,他有儿子么?”
伍子胥 满脸遗憾的回道:“可惜微臣兄弟为事业故,一直未曾娶妻。”
公子光叹了一口气:“这样吧!烈士岂可无后,本王决定把幼子子过继给他,先封为上卿,让他长大了继承专诸的一切。”
伍子胥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公子光,跪下来激动得说:“大王英明,大王仁慈,微臣替兄弟专诸谢大王恩典。”
公子光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去他的家乡立庙,让他名垂千古,成为百姓的榜样。哦,对了,我记得专诸粗通文字的,应该有什么日记之类的东西吧?”
伍子胥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恍然大悟:“大王不说,微臣还差点忘了,微臣的兄弟确实有日记,微臣去找找,过几日把《专诸日记》及其功勋镌刻在庙前石碑上,以供后人学习瞻仰。” 330年后
古庙前,石碑旁,伫立着个一脸豪气的汉字,仔细的读着碑铭上每一个字,如此已是数日。数日间每读至慷慨激昂处,总不免大喝一声,“大丈夫当如是。”
这日,大喝一声后,拔剑连挥,碑前扬起一片石屑,不待石屑落地,剑已回鞘,人已远去。
石屑落尽,石碑上留下六个苍劲有力的字“荆柯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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