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赶了个大早,披星戴月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月隐星匿,天刚拂晓,东山巅岭渐露署色,差不多快到镇上客运站。
乡镇清晨的车站,人迹罕至。车上除了几个用箩筐装了点辣椒去城里卖的老农外,就只有一个面靥白净,体形瘦削的书生模样的人,那便是根生。
可是他不再是去城里读书的学生娃,而是一个与农伯一样出外谋求生活的人。看到车窗外农房树林不停地退出他的视野,根生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开始潮湿了,他就此告别养育他的十八年的家乡。
工地难得停工得闲,根生信步来到工地周边走走。
根生梦想要走出大山,岂知这个距家乡一千多里的工地,仍在大山之中。不过这里山比家乡更高,水比家乡更长。工营扎在河岸,为修一座水力发电站而设。
秋日,天高气爽,午后的阳光,照在峡谷里很是温暖。河面上波光粼粼,凉风习习。
根生在河岸上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凝望流淌不息的河流,心思随着河水遐想。
‘’啊——呀……呀——‘’猛闻一声惊呼,根生的心一颤,循声望去,一个撒落柴草的竹筐滚进河里,右旁的人影滑下河岸。恰巧岸底有个较宽的凹陷之地,要不人已跌进河中。
根生一个箭步冲下岸底,急忙伸手拉扯跌倒人,哪想被拒绝了。
‘’别拉我,我脚受伤了,站不起来了。‘’受伤的人原来是个姑娘,她呲牙咧嘴一边痛苦地说着,一边摇着手,脸上还露出了害臊的表情。
根生一时不知所措,这下他才真正看清眼前姑娘的模样:白皙的瓜子脸上,嵌上了一双水灵灵的小眼睛。大约十六岁光景。也许是刚才受到惊吓,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小妹妹,伤得重吗?脚是不是很痛?看骨折了没有,让我拉着你试着站起来。‘’
小女孩还是不大情愿,‘’小妹妹,我不会伤害你的,让我拉你吧!‘’根生边说边张开双手伸入姑娘的腰际用力往上提。
想必姑娘着实伤得不轻,根生把她拉起,可是她一时难以自立,根生脱力让她试站,哪想她疼痛难支,于是她只好用双手搂着根生的脖子,成吊立状。
姑娘似乎马上意思到自己的失态,便松手又滑坐在地上。根生赶忙弯身扶她,然而她却不依不从。
根生在姑娘危急关头,他想着的只是救急,心里无一丝杂念。岂知小姑娘忸怩不安,不由触发了他内心深处对儿女之情的震动。毕竟他正在情窦初开的年龄。
小姑娘坐在那儿,用手按摩自己摔痛的脚踝,低头压眉的,好像不敢看身旁的根生,却也不时偷窥根生几眼。
身旁的人有一张略显稚气的国字脸,被日常的太阳晒得稍成酱红色。较宽而厚的嘴唇严肃地抿着,眉青目秀地眼里放射出纯真的光华,整个脸庞透出一股青少年的英气。
不知怎地,姑娘对身旁的人突然有了好感,她觉得身旁的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能还是个小哥哥。
她定神正视身旁的人,只见此人正在无趣地望着河水发呆,看来这英俊年少的小哥哥也有几分腼腆。
小姑娘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可是不知何因,眼前这位小哥哥却让她心如鹿撞。不知她一时哪来的勇气突然发问:‘’喂!你干吗不理我了?‘’
‘’哦,不是我不理你,而是你介意我呀!‘’根生不急不慢地回答,脸依旧面对河流。
‘’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我一个小姑娘家可不是随便的人。‘’小姑娘隐含娇嗔的声音,到最后轻巧得拂动人心。
根生精神为之一振,扭头看向姑娘,小姑娘脸上飘忽的红晕尚未隐退,低垂的眼睑似乎正在掩饰潮动的芳心。
‘’小妹妹,你的脚还痛吗?如果伤得重,我可以帮助你扶你回家。‘’
‘’不要紧的,歇会儿应该没事了。谢谢你小哥哥!‘’
‘’小妹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的名字叫翠花,家在离这一公里的柳溪屯。‘’
接着翠花小姑娘,说出她家的大致情况。她告诉根生哥:她爸妈生有一儿二女,老大是姐姐,老二是哥哥,老三是她最小的。大姐还在读大学,二哥与她一样相继升学,二哥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她也考上了县高中。一个普通的农家,同时面临着中高校三个学子,不堪负重。所以她主动放弃了升学机会。只是父母为二哥大学学费东借西凑,还是差了一截。
翠花小姑娘好像并不为她自己失学而惋惜,更在乎二哥的学业与前途。
根生觉得姑娘不同寻常,乖巧懂事,浑身上下散发着品德的光辉和早熟的气质。不由对姑娘产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翠花妹妹,你的脚感觉怎样了?让哥哥帮你检查一下行吗?‘’根生不等对方反应,便关切地在翠花有点红肿的脚踝处推摩起来。‘’就这样为你揉揉适应吗?‘’
翠花闭上眼睛,头点了一下:‘’嗯,还可以。‘’
翠花仿佛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羊羔,尽情地享受着根生哥给她脚按摩带来的舒畅和愉快。她好像觉得替她摩脚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或者是比亲哥哥还不一样亲的那种哥哥。
然后,根生边按摩边向翠花讲述他家庭的一些状况:他妈是哑巴,他爸是陀子。由于爸爸腰残体弱,常年劳累,今年春季因肾癌去世。
‘’本来我已正读高二,家里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辍学打工了‘’话已至此,根生的喉咙有点哽咽。
翠花姑娘看着眼前的伤心人,不知如何用言语安慰?她只是笨拙地用手指帮他擦拭泪眼。
也许美好的心情是治伤的良药,也许真的伤势不重,翠花在根生的搀扶下,能站起来行走。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根生搀扶着翠花沿着河道,一步一趄地往回家的路走。
翠花没有让根生把她送至家门,半途叫根生返回,约定一个星期后见面。
天近傍晚,根生应约来到河岸的那块岩石旁,待了好一会儿,左顾右望未见翠花的人影,于是坐到石头上打开一本书,随意翻看。
‘’嗨喽——嗨喽——‘’突然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传入根生耳内,根生抬头望见翠花手里拿着一束黄色的花,兴高雀跃地朝他奔来。
‘’根生哥,拿,送你菊花。‘’
‘’翠花妹,为何给我送花?‘’
‘’上次我失足跌倒,你帮助了我,以表谢意。‘’
‘’哦,是这样。‘’根生表面上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美滋滋的。‘’翠花妹,谢谢!你脚好了吗?‘’
‘’好了。那天回到家,我爸给我扯了点草药敷,几天后就好了。‘’翠花说话神采飞扬,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挺招人喜欢。
根生接过花,满脸喜色地赞叹:‘’真漂亮!’’
原本热情大方的翠花,主动拉起根生的手,就成双排对地往河堤上走去。
山上,暮色苍茫,倦鸟归林,静谧的夜晚即将来临。然而河堤上一对少男少女却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根生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哦,以前我的理想是考取一所好的大学,为家庭争光,成为村里的骄傲。现在只想做一名勤奋的劳动者,有知识有技术的建筑工。‘’说完根生举起手中书扬了扬,那是一本《建筑施工手册》。
翠花一脸兴奋,向根生伸出了大母指:‘’好样的,劳动者光荣!劳动创造奇迹。‘’没想翠花小小年纪却能说出如此有振撼力的话。
‘’翠花妹,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根生哥,我谈不上有啥理想。‘’翠花歪着头,眨巴着清澈的眼睛,好像在收寻她该做的哪项事。‘’我平时喜欢弄些花花草草什么的,待以后有了本钱就去城里开个花店吧。‘’
‘’不错,做一个护花使者,让人羡慕!‘’根生边点头边竖起大母指也给了翠花一个大大的赞。
‘’根生哥,不过现在我只能与你一样做一个勤奋的劳动者。‘’
‘’对,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女,勤劳是我们祖宗的传统本色,一起共勉吧!‘’
可能两人的话太投机了,根生欣喜若狂地竟然一把将翠花抱了起来。
‘’快放下我!‘’根生肩上落满了翠花的粉捶。
根生连忙将翠花放下,道歉道:‘’对不起,失礼了。‘’
根生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木然地呆立在翠花面前。
少顷,翠花蓦地出人意料地拥着根生,而且那样执着有力。
根生被翠花突如其来的举动慌了手脚,根生立即推开翠花:‘’翠花妹,我们暂时不能这样。‘’
翠花愣在一旁,‘’你嫌弃我。‘’眼里像要淌下委屈的泪水。
‘’翠花妹,我俩志趣相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知己,怎么能嫌弃你呢?只是我们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早恋,还有好多事情需要我们专心去做。‘’根生趁机做个鬼脸,‘’看!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根生把手上那本书举得老高,吸引翠花望着那书。‘’不就是一本书嘛,哪有什么好东西?‘’
‘’翠花妹,你想哥哥送什么东西给你‘’
‘’我哪敢奢望哥哥送好东西。‘’
‘’哥哥我从来没有给哪个女孩子写过信。可是哥哥今天给女孩子的第一封信却要送给你哟。你高兴吗?‘’
根生展开书本,取出夹在书中的信封,亮于眼前,然后毕恭毕敬地将信封送至翠花跟前。
翠花喜出望外,破涕为笑,接住信封捂在胸口,如获至宝,心‘’咚、咚‘’地如擂鼓。
根生还想说什么,谁知翠花一个急转身,掉头往回跑,甩下一句话:‘’我该早回家了,免得妈担心。‘’根生望着翠花甩着麻花小辫的背影怅然若失。
翠花一口气跑回家,为的是急不可待地一展属于她的第一封情书的真容。少女怀春的心情可想而知。
当撕开信封,才知道里面放有一沓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和有一张写有字的便笺。翠花急切地读着信:
翠花,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收纳!我尽管也是一个失学的孩子,但我已走上了劳动岗位,可以尽一点微薄之力帮助求学穷困的学子。因为我饱尝失学的苦痛。希望你二哥上大学,一起完成我的大学梦。 根生亲笔。
翠花尽管收到的不是根生哥的情书,有点失望,但是根生哥的义举,更叫她深怀感激之情。她知道这笔钱对家庭对二哥的重要性。她将这沓钞票数了一遍,一共一千六百元。
然后这笔钱来得这么突然,她都觉得吃惊,何况爸妈呢。她不知如何向爸妈交待。如果她直言一面之缘相遇的好人的善举,他们会相信吗?
不管怎样,这件好事一定要向家庭坦白。她来到妈妈跟前,拿张板凳叫妈妈坐下,然后慎重其事地说:‘’妈,我有一个校友,他借钱给我们,帮哥哥上大学,你们接收吗?‘’
翠花妈张大嘴,吃惊地看着女儿:‘’这是真的吗?‘’
翠花赶紧把钱与信一齐交给妈妈。
她妈妈读完信问:‘’你校友是学哥,他缀学打工了?‘’
‘’是的。他家里出了变故。他人很勤奋。‘’翠花答。
翠花妈感觉有点摸不准,他起身把翠花的爸叫来。谁知翠花爸劈头就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千万不能要来路不正的钱财。花花,姑娘家必须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才是。‘’
‘’爸,您把女儿想哪里去了?你女儿是那种人吗!女儿向您保证,这笔钱绝对干净正当。‘’女儿后面的话,几乎伴随着哭声,委屈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好啦!‘’翠花妈伸手抚摸翠花的头,一副怜爱的语气:‘’他爸,你不要乱说。我家花花多懂事。她宁愿自己不读书,好让哥哥读大学。只怪我们家穷,亏欠她太多。‘’
翠花爸接腔:‘’也是。那这笔钱就收下。‘’
‘’是的。我看花花校友人品不错,就算女儿与他做朋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翠花妈补充道。
翠花终于交脱这份差事。这一晚反转难安。眼前总是浮现出根生哥的音容笑貌,心里蜜一样地甜。这是不是叫一见钟情?或者也叫初恋?
日后的几天,翠花趁着外出搂柴禾或扯野菜的机会,到曾与根生相会的地方转悠,但总没见到根生的影儿。
可谓有心插花花不放。她哪里知道,根生工地这会儿,赶工期抢任务,正忙着加班加点,还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二个月后,根生得空时,也到曾经与翠花约会的地点溜达。一来二往多次,也是身单影只,未见意中人。
从此两个情同意合的人,音信全无。
历经三年磨砺,根生实现了他的抱负,成了合格的优秀的建筑工。他带领钢筋组的工人,在工地上勤奋劳作,按照施工图纸的要求,能把钢筋绑扎得准确规范,出色地完成工程任务,深得领导的好评和信任。
历经三年的成长,根生从一个稚嫩的细伢子,变成了腰身壮胆气豪的棒小伙,浑身散发出英俊成熟的魅力。前不久工地煮饭的阿姨,亲口跟他说,要把自己正在读职校的女儿,许配给他。可是他却羞愧的婉拒了。说自已条件差,不配,现暂时不考虑这方面的事。
今年过年一回到家,母亲递给他一封信。看信封是广州写来的。他觉得奇怪,广州那边与他无亲无故,怎么会有信呢?
根生急切地扯开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照片,有一张纸。这张照片的人似曾相识,但又不能记起。
信纸上写道:根生哥,你是我生命里遇见的最有大义的人,我一直不能忘记你。自从我俩在那一别,我就没有见到你。后来我随表姐来到广州某餐馆做服务生。再后来我到电子厂上班。如今已是班组小领导。我希望你来广州一叙。翠花妹致敬!
根生再次拿着相片端详:相片里的姑娘,身着白底蓝碎花连衣裙,裙摆错落有致地落在苗条的小腿上。一头披肩的秀发,衬托出绰约的风姿。女大十八变,根生在相片上只能寻找到翠花昔日的那双水灵灵的小眼睛与那略露牙龈的瓜子型的脸。
真是一场转机,想不到多年失联的翠花妹又闯进了他情感萧瑟的心田。根生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过完春节,根生接应的新工地,等二月才能开工。根生于是按照翠花提供的地址、联系方式,奔赴广州。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车站广场公园,花木扶疏,人头攒动。
广场一角,根生把翠花紧紧拥在怀里。
积聚已久的爱恋,像决堤的潮水,冲出胸膛,似要把两个人淹没。
根生的唇,欲将落下,可刹那间,疆住了。根生的嘴竟被翠花的手掌挡住:‘’根生哥,听我说。‘’
根生惊讶地看向翠花。翠花低着头,声音低低地说:‘’根生哥,我在当服务生的时候,被餐馆里的一个厨师侵占了。我已不是处女身。‘’根生一时云里雾里。
‘’根生哥,你资助我哥读书的钱,还给你。‘’翠花麻利地将装钱的封包塞进根生夹克衣的口袋。接着说:‘’我不配你。‘’挣脱身一溜烟跑开。
根生突然一个激棱,马上觉醒了什么,望着远去的背影大声呼喊:‘’翠花妹,我来啦——!‘’
这是真诚的呼唤,这是根生哥的喊声。翠花停住脚步,凝固在幸福的等待里。
翠花身前心上人出现了。
她被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裹进温暖的怀抱。两颗热烈奔腾的心,相印在一起。
一叶思念的小舟,终于停泊在温馨的巷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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