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成为大多数

在个人主义的时代，我们总是强调个人的独特性，推崇与众不同，而害怕成为大多数，但我们又似乎落入另一个陷阱，就是为了独特而独特，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否认一切“大多数”的准则。

我们承认大多数人的规则不能强加于个体，也同意个体不能因为群体压力而随波逐流，但是我们是否能做到不把“大多数”等同于随波逐流，而是把成为大多数看作是一种基于自己思考后所做出的合理选择而已呢？

成为大多数还是特立独行的人，只是在自我选择后出现的结果，而不是我们做出选择的理由，也就是说，在某件事情上，我是这样想的，而恰好在我得出结论之后发现原来还有其他人和我想的一样，而不是认为大家既然都是这么想的，那我就不能这样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

密尔在讨论自由时特别强调个人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每人都有过自己生活的权利，他特别担心大多数人对个人的压制而使个人无法真正获得自由的情况出现，这或许是每一个为自由高呼的人的心声。

在最新一季的《奇葩说》中，有一期的辩题是，有一瓶祛除“婚姻恐惧水”在你面前时，你选择喝还是不喝，节目中对这个辩题的探讨在后期其实已经演变成为现代的个体是否有权利选择不结婚。后排的储殷发言，大致意思是说对于结婚是大多数人最合理的选择，“生病需要有人帮助，45岁以后失业怎么办，65岁以后进了养老院没有孩子来看你，你知道护工会怎么虐待你吗？”。马东马上严肃地反对储殷所提出的大多数人这一言论，他说当我们站在一个代表大多数人的立场告诉别人真相时是极其危险的，因为那少数人成了我们的对立面。

马东的言论很有密尔的自由思想，是容许不同的人过不同的生活，但是他所说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在储殷说在完“35会之前你认为自己不是大多数人，过了55岁你很有可能会成为大多数人”，马东回应道，“因为你从来只是大多数人”，单看这句话其实有断章取义的味道，因为他的观点依然是要考虑那少数人的权益，但是我却莫名地从这句“因为你从来只是大多数人”中听出了不屑与蔑视，或者至少带有些许的敌意。

我从来不认为“成为大多数”是什么道德上立不住脚或者是丢脸的事情，只是“大多数”在中文的语境中常带有贬义，比如王小波所说的“沉默的大多数”。“大多数”首先在概率上来说是客观的事实，其次对于个人的生存来说是一种必要，因此，评价“成为大多数”的标准不应该是好与坏、正确与错误这种价值上的区分，也就是说“大多数”与“少数”的区分并不是好坏的区分，它更像是一种是否必要的区别。

回想自己的人生旅程，自己确实是一个“大多数”，5岁读幼儿园，7岁上小学，参加中考，参加高考，参加考研，每一步都是中规中矩，我并不认为我作为大多数是一种平庸的体现，“大多数”恰恰是我平稳生活的保证，至少我符合社会的标准，能在成长过程中减少来自外界的不必要的阻力。

成为大多数的好处在于，你处于社会规定的合理框架之内，这是个人正常生存发展乃至一个社会会正常运行的必要前提，当然，如果没有那少部分人，社会将永远处于现存的制度之中，而这一制度可能是不合理的，对一部分人有利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是不公平的。因此，往往会有少部分人敢于发出异样的声音，改变社会乃至建立新的社会制度。社会需要“大多数人”的支撑才能平稳运行，也需要那“少数人”进行反思、改变和重构。

一个好的社会，其运行既以大多数人的标准为前提，又不能剥夺个体成为“少数人”的权利。比如一个社会中大多数人选择在适婚年龄结婚，但又尊重少部分人晚婚、恐婚甚至是不婚的自由。的确，我们不能代表大多数，将大多数人的利益凌驾于少数人的权利之上，但是为什么我们要走向另一个极端，认为成为大多数是一种贬义，反而去推崇或过分拔高那些小概率呢？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群众从量上来说就是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即使少数杰出历史人物提出社会先进议题，推动了历史的发展，但他们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历史的走向，而只有人民群众才能决定历史的走向。因此，成为大多数人既是事实，也是需要，不过我们仍然渴望自己有成为小部分人的权利，这也是一个好的社会应当保证的。

成为大多数或者是少数，并不是好坏的区分，而是必要与否的区分。在一些社会运行的基本前提上，比如儿童应该接受教育，子女应该赡养老人等问题上，我们没有必要为了独特而独特，成为社会的少数人，相反，较为合理的选择应该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因为我们没有必要在这类议题上成为少数人而要接受过多的社会阻碍，这对于个体的发展以及社会的进步都是不利的。

在另一类议题上，我们有必要成为少数人，比如创新、关注社会弱势群体推动社会公正等。当然，是否有必要成为大多数人的议题性质也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这就需要我们在做出选择时需要一定的“社会学想象力”，如米尔斯所说，人们只有将个人的生活与社会的历史两者放在一起认识，才能真正地理解它们。

因此，成为大多数并不只是意味着随波逐流，它的必要与否随着议题的改变而改变，而议题的性质又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在经过自己的判断之后，认为没有必要承担成为少数人之后带来的阻力，那么，就勇敢地成为大多数吧！这同样是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