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醒过来时,整片林子安静如坟地,他迷惑地看向四周,所有人都没有了踪影,甚至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活着。
他是记得的,那时太阳还没西下,晕黄的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当然,还有从左肩膀拔下来后插在地上的剑——那把从踏入江湖以来就常佩腰身的罪剑。
那时,北风在他和一群人的打斗厮杀之后已经小得吹不起地上的树叶了,但他却明显感觉到心口一阵刺骨的凉,是的,不是风的原因,是血在从身体流出。
多少年了,为了恨,凭着一身武艺将这个所谓的江湖搅得人心惶惶,杀了多少无辜的人,造了多少难赎的罪孽。他倒下那一刻,他知道他错了,一切都源于他执着于恨。
这时,天边已经露出曙光,新的一天仿佛又要来临。打斗时混乱中被一剑斩断的另一半蓝色头巾此刻悬挂在树枝上,晨风吹起,吹到了二十年前......“孩子,妈妈还一直让你戴这条蓝色头巾,知道为什么吗?蓝色是天,只要你一直戴着它,无论你以后走到哪里,都有天看着你,无论你将来有多大的本事,都有天在约束你,就像妈妈在你身边一样。如果没有这条头巾了,头发散了,你的心就散了,就没人能帮你了!妈妈希望你记住,人活着就不能少了约束!”他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还有一半束在上面,然后看着浑身衣服上都是血迹的自己,又看着那飘在树枝上的头巾,他确定自己还活着,于是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他们没有将我大卸八块的原因?
但是,二十年的岁月里,约束他的不是头巾,不是天,是仇恨,是妈妈被黑衣人一刀从胸前砍过而洒到他身上的血,是那么多漫漫长夜孤独所历练出来的残忍的心!
左手按着肩膀的伤口,右手撑着地,终于艰难地站起身来。一夜的风把周围的一切都吹得凌乱,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打斗厮杀,仿佛十几个当代武林高手合力诛杀他这个江湖罪人的事实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仿佛他所经历的一生于此刻都只是虚幻。
剑,罪剑,一起身就看到了它,他们并没有把他带走,还依然插在他倒下时所插的地方,晨光照在剑锋上,它却明显没有了以前的光芒,即使是仇恨的光。罪剑这个名字是它不久前才改的名,以前是叫无情剑,它很对得起这个霸气的名字,更和他一身绝世的剑术相得益彰,无情人使无情剑杀无心人,多好的仇恨逻辑!
可,她躺在他怀里即将远离尘世流下不舍的泪时,他的泪掉在无情剑上洗掉她的血时,她永远闭上眼睛时,这把剑从此改名成了罪剑。从那时起,这剑再没杀过一个人,因为临死前她对他说过,“蓝,剑累了,别再用它杀人,让我做它杀的最后一个,这样,我死也值了。”
她?往事如风,一旦想起,锥心刺骨。他不敢去想,他只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即使在十几个人的围攻下,即使他能轻松杀掉几个后再一一摆平的情况下也依旧没杀死一个,但几个时辰的恶战后,他依旧是赢家,剑是他自己刺入自己肩膀的。他在混乱中怒吼了一声,对他们说他大仇已报,再不会杀人了,但谁也别想杀掉他,要杀他只有一种可能,然后他右手一挥,罪剑刺入了他自己的肩膀……难道,这些人是看到了他手下留情才没杀他或者把他带走?
他没去多想,也没必要多想,他只是深情地看着罪剑,仿佛看见了她,仿佛她就站在那里,像最初相见时,像……他不愿想了,只是反复在耳边回响着她说的那句话——它累了,别再用它杀人了,让我做它杀的最后一个。是的,江湖游荡追杀这么多年,它累了,他也累了。仇人如今死了,她也死了,还有什么可追寻呢?死了多好,但他们却放过了他,多么矛盾的逻辑。
他右手微抬,向剑比了个手势剑便挣脱大地飞到他手中,剑是他的魂,他们早在千万杀戮中合为一体,而此刻,山边的太阳已露出半张脸,朝阳的光让剑锋分外刺眼……
他反手将剑靠到背后,摇摇晃晃地迈开了脚步,但他没有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而是向林子更深的地方走去。朝阳的光也让林子里的树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只是这影子从此刻起,将慢慢变短,而不再是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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