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现在想起来我的衡水二中我都觉得惊异。
那天我报道289班，在宿舍里在父母眼前换下了白色风衣，穿上了校服。我所无法理解的苦难就那样开始了。
班主任任静老师是个温婉的女孩，至少看起来这样是，也许曾经是。
那一年2012，她21周岁。刚从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如今看来也就是个大四的学姐。第一次开电视会我们被要求在不到四十公分的桌间距中坐的挺拔，手必须放在两腿上，在坐到一个半小时时，我真的挺不住了，浑身酸痛稍稍晃了一下。老师走来狠狠的拍了一下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坐不直，我说我腿有些难受，她觉得没有理由继续说下去，稍稍愣了一下，就那一秒钟，短短的一秒钟，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四女孩本应有的温柔。但她之后很快的又拿手指着我，说，没有理由！我说，是。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我知道这怪不得她，我只是很惊异，她是个大学刚刚毕业来到二中的女孩啊、这是她主持的第一次电视会罢，是、究竟是什么，让她们都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一直感到惊异，我不认为一个正常的大四女孩会站在讲台上气的跳来跳去并且狠狠的把耳光抽在自己晚辈的脸上，我不认为一个大四的女孩能一脚踹进熄灯了的男生宿舍的门然后大声的问到底是是他妈在吃东西。我不认为一个正常的一个快五十多岁的大叔会领学生走到储藏间里狠狠的打学生还是用扫帚把或桌子腿打的仅仅是因为学生没有把宿舍卫生打扫干净，所谓没有打扫干净最多也就是有个纸片没有捡起来而已。
2012年是我的末日，不过这个末日是以折磨的形式来临的。那一年，崔鸿源，柴瑞婷，任静，徐在晗，崔萌等二十多位大四的女孩来到了二中， 我没有见过他们之前的样子，但我相信，绝对不会是那样的。
那是你所不理解的痛苦。
关于他们的作为，我不愿多谈，我只想问一句自己，也问一句二中，他们，还有李迎春主任，王树岭主任，张继超主任，李俊岩主任，还有好多好多，他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的爱人，都曾经恋爱过，都为人子女或曾经为人子女、都为人父母或即将为人父母，都曾经上过高中甚至孩子都要上高中，他们、他们到底如何就忍心那样、那样地对待我们？
他们那样的高高在上，高贵得你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那一天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正好下课，干事们通知下课延迟五分钟，老师们淡定的敲敲黑板，后来我们知道，一个名字叫熊栗的女孩跳楼了，就在门口，年级办公室的门口。他们用了仅仅五分钟的时间，把一个人从六楼跳下来的事件处理的毫无瑕疵，没出任何纰漏。我仿佛看到年级主任淡然地拿起电话说我们这里有个学生不慎坠楼，我仿佛看见两个干事抬起她的躯体，像扔垃圾一般放到担架车上，我仿佛看到了楼管大妈拿墩布擦去了地上鲜红的血迹，就像以往擦地上的菜汤一样。
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真的没有一丝愧疚吗？
于是二中派人传出话来，说那个女孩有心理障碍云云。
于是二中继续胡说八道，说那个女孩被男友甩了云云。
所以这就是那天下午她被叫到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马上跳了下去的理由？
女孩的家人不愿意，要来二中闹事，要打官司，于是二中给了他们家二百万，说，我们尊重孩子的生命。
你错了，二中，你并不尊重她的生命，你只是畏惧她的死亡。
于是第二天，我没有见到太阳，天不阴，只是变成了深黄色，一天都在刮风，飞沙走石，也不下雨，就那样在二中一个小小的地方刮了一天的风。天色阴沉得像黑夜一般。那时候我开始相信了，人是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这一年里有了第一次经验，二中变得更加成熟，之后连续两个人跳楼，甚至根本没有兴起一丝波澜。
后来一个得过国家作文一等奖的女孩，她是熊栗的朋友，深感不平，写了一篇文章如实叙述这件事，然后，她被开除了。李俊岩主任开年级会说你们要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该夸赞你经验丰富么？我亲爱的母校？
一个成绩优异的学长不堪侮辱，转校衡中，李俊岩当着家长的面伸手撕了他们跑到教育局盖好章的文件，我该夸赞您作风强势么？
来到大学我没少谈论我的高中，一般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些事情，听完笑一笑就算结束了。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能在那三言两语中听出我滔天的恨意。
有时候忍不住说说我的事情，我不想多说，记得张继超主任把卷宗狠狠的摔在正在哭的我的脸上然后踹我一脚让我给他捡起来，我一边哭着一边捡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的桌子上。连哭都不敢出声，硬生生地憋着把自己呛地喘不过气来。
还是张继超，那时上午课间操，我和几个同学抱着自己的被子，站在操场中间，操场中间，那时候西校区高一高二二十多个班，就列队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抱着被子站在被人离五圈外五圈围得严严实实的空旷的操场的、正、中、间。他把话筒递给我们，让我们说自己是哪个班的，叫什么，还有，父母叫什么。他们解散后我脱力，坐在地上，他一指点在我额头上，说，快滚回去，别再这儿堵心我。回到教室任老师笑得很灿烂说张主任真有办法，让你们丢够了人连爸妈的脸都丢了看你们还怎么作。
在他们看来学生的尊严什么都不是。就像路边曾经洁白的雪，看后总忍不住踩一脚。
你们想不想问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值得他们这样做？
好，我告诉你们，因为我睡觉用了两床被子，一床用来摆放，一床盖在身上。我想说的是，我能叠好豆腐块，但二分钟叠好实在做不到。
后来多少个晚上，我梦到我拿着漆黑的匕首，插进了张继超的光头里，血浆，脑浆迸了一地，爆了我一身，怦到了我的舌头上，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心中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没有一丝我杀了人的恐惧。
日常
还有高三的晚上，每个教室前走廊里总是蹲着人，蹲在地上把卷子放在面前的凳子上刷题。每个教室前，每节课至少蹲十个人。后来我知道，这是年级部下的硬性要求，任何任课老师必须在晚自习叫出至少十名学生在外面做题。并没有很丢人，每个班都十个人，有什么丢人的？但是真的很累，昨晚舍友像我抱怨说他蹲厕所蹲了十二分钟感觉腿都没了，我呵呵一笑，想起高中是蹲四十五分钟乃至一个半小时甚至一晚上或者是犯了错误蹲一天或三天的事情。蹲久了腿就麻了，然后改成跪坐，然后再蹲起再跪坐，千万不能坐在地上，不然被巡视的主任看见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你踢起来。当四十五分钟结束后，一套题也写完了，已经站不起来，扶着墙，爬起来，感觉不到腿的存在。曾经听到主任骂一个老师，你那么仁慈干什么？！又不是你儿子。
哦，我们很小就被教导那是妈妈一样的老师，我想如今，一厢情愿的你应该也明白人家从来没把你当儿子。
记得我高一时带着初中的阴影和一心要变强的执念来到了二中，直到来到了二中我才明白，曾经的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我高三时学的疯狂，为了自己变强，不为中华之崛起，不为个人的利益。只为了我在每一张草纸上都会写下的一句话：有一天我会回到这个地方。有一天在这个地方的人的眼里我要像恶魔一样。
高考下分之后的那个下午，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学校，领到了我的厚厚的一本历史，那一瞬间仿佛和二中断了最后一丝羁绊，我的怒火毫无前兆的瞬间爆发。就像闷在气罩里的炸弹，当把气罩崩开的时候，简直毁天灭地的气势。我的父母感到惊讶与不安，他们不懂我的痛苦，我也不想把这些分享给他们。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我的家人不知道，我的爱人不了解，但这些就埋在我的心底，一直一直的折磨着我，他们是我的动力，也是我的枷锁，是我的执着，也是我眼中的污浊。
后来看到空间里特别火的某主任杨某信，我呵呵一笑，他算什么。
所以，这个感恩节我说了好多。说了好多好多，曾经我是个冷冷的男孩，从二中出来后我变成了一个内敛冷酷乖戾甚至稍稍有些嗜血的男人。
这个感恩节，感谢你，我的二中。我的母校。我还在努力，那个失掉了尊严的男孩，等着有一天凭自己的能力，回去、把丢掉的、拿回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