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个小地方的人生来特殊,特殊在他们的头上都不会长出头发,无论男女。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没人打破这个“魔咒”,那个人就是国王。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个时代还有国王这种称呼,阿长就是这么说的。阿长是在二十三岁的时候逃出那个国家的,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岁了,头顶上的黑发比任何人都要浓密,
二十三岁的阿长看着奢侈品店里的假发,长短各异,甚至颜色都各不相同,黑色当然是最普遍的,其次是金色、深棕色、灰色、绿色。无论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它们在阿长眼里都是同样的美丽,比最名贵的宝石都要耀眼。阿长又看了看每顶假发下的标价,他摇了摇头从店门前走开,算了,无论看多少次那些假发都不会贬值,他根本买不起。
阿长每次下了班之后都要绕路走到这家店门口观望一阵,他却从来没有进去过。出入那种店的人都家财万贯,财大气粗,那些人还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他们的头上都“生着”在这个国家里比钻石还能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头发,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假发。阿长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戴着那里其中的一顶假发,大摇大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每一个人都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较小的孩子们争着抢着,只为摸摸他的假发。他光是这样想着,脸上就已经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看,阿长又开始做梦了。”小梅每次看到他那种夸张表情都会及时浇上一盆冷水。时间久了阿长慢慢习惯了她的讽刺,现在这盆冷水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我是你哥,再敢叫我阿长我把你掐死。”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头都没抬,虽然这么说,但那不是要掐死人的语气。
“哎呦!阿长说要把我掐死!”小梅扯着嗓子喊着。
“别喊了,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
“咯咯咯……”小梅发出如鸽子一样的特殊笑声。“你像男人的样子么,整天做着生头发的梦。你见过几个女人就来说我不像女人样子。”小梅边说边退出了屋子,阿长看着她的大秃头,她头顶的皮肤比全身上下任何一块皮肤都要光滑,怪不得她从来不提假发的事情,她可能不希望头顶最光滑的那片肌肤被任何东西遮住。
阿长知道他想在死之前完成自己的愿望是很难的,他需要没日没夜的工作,把光秃秃的脑壳埋在工作台里,就算这样他也未必能买得起一顶假发,他还得拿出一部分钱伺候“不要脸”的妹妹。
直到国王举行了一个让所有人陷入疯狂的活动,阿长和这个地方的所有人一样,觉得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看到了自己头顶茂密的黑发。
长着头发的国王在位的这些年一直为了国民尽心尽力,他的生命力如他日渐稀疏的头发一样,慢慢地从他的头顶脱落,让他难过的是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没有和自己一样生出头发,他只好在弥留之际说出了这个让人沸腾的消息:无论男女,无论能力,无论年纪,只要是能生出头发的人就是国王,一年为期,倘若一年之内没有找到这样人,就在自己的儿子当中选择一个继承王位。阿长和所有人一样震惊,觉得这样来选举过于草率,他在想倘若有两个这样的人,甚至更多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没有人来给他解惑,因为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起初阿长的生活没有因为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而改变什么,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期待着,期待着一个和老国王一样生长着头发的人来继承王位。
一个月过去了……大量冒死来欺骗国王的人被发现头上的头发是被胶水黏着的之后都被无罪释放。两个月过去了,骗子越来越少。三个月过去了,那个幸运儿还没出现。
起初还有人对这样的选举方式做出抗议,可抗议的声音直到第四个月国王又公布了一条消息之后全部销声匿迹。国王公布了一个能生长出头发的秘方,他说自己就是吃了这个秘方之后才生出头发。可只有最勇敢的人才会尝试,因为秘方不仅有生姜,黑芝麻这类众所周知对长出头发有帮助的东西。其中还掺杂着让人望而却步的毒药,比如砒霜,蛇的毒液。
坏的消息每天都有,可在国王公布了秘方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喝了这个古怪的秘方中毒而死。奇怪的是没有人因为死去的人而再对这种选举作出抗议,也没人质疑这个秘方的真实性,活着的人没人去挖坟掘墓的验证那些喝了秘方而死的人死后是不是如国王所言长出了头发,那已经不重要了,没人观赏死人的头发是否浓密,死人也做不成国王。中毒而死的人毫无怨言,直到肠穿肚烂之前还以为自己将是幸运的那一个。阿长的小梅也是在一天下午因为做了这种尝试而在最不该去死的年纪死去的。这个地方的人才知道勇者原来有这么多,可幸运的人一个都没出现。大家都对这种死法见怪不怪,各人心里的多余的怜悯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他们都觉得小梅死得其所,只有阿长除外。
阿长不知道小梅是因为想长出头发还是想做国王而喝下的那个秘方,他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阿长第一次对这种选举方式产生了抵触的情绪,他甚至有些想反抗,想去推翻这个王朝,想让国王对这场闹剧负责,对小梅和众多逝去的人负责。可每当他要把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又想起国王如父亲一般慈祥的目光时,他退缩了。他无法质疑一个英明一世的国王。他甚至觉得自己怀疑一个国王的政策已然是罪恶滔天了。
小梅失败后不久,阿长每天都处于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不能同从前一样为了买一顶假发而辛劳工作。一个星期之后他再吃不下去饭,吃不下去饭不是因为他痛苦难当,而是因为他把食物咽下喉咙的时候,本该顺畅无阻滑进食道的食物现在却横在那里咽不下去,喉咙里就像长满了鱼刺,长满了头发。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阿长对邻居们宣布,他要喝下那个秘方,他即将生长出头发,他即将同小梅一样长出头发。或者像所有尝试过的人一样、像小梅一样,光秃秃明晃晃的死去。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将像小梅一样。
那天早晨阿长的门前汇聚了所有他认识的朋友、同事,和所有他不认识的人,那些人目光呆滞,行注目礼,看着阿长好像再看一个即将英勇赴死的战士,阳光下一个个光头反射出的光刺着阿长的眼。阿长眯着眼看着这些人,他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一个国王。
“干杯!”
阿长举高手里的碗,他不仅犹豫了,他还很恐惧。碗里的“秘方”是黑色的。阿长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秘方的颜色。鼻腔里第一次溢满了这种秘方的臭味儿。他只觉得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争抢着掉进碗里,碗里的秘方因为他时刻不停落入的汗水和泪水愈发臭了。阿长的腿一抖,一股尿骚味儿从他裤子里散出来。
阿长看着那些光头,他们也盯着他的裤子看。阿长跪倒在他们面前,碗里的秘方洒在地上混合着阿长的尿骚味儿顿时臭气四溢。他没想到喝下这一碗竟然需要如此大的勇气,他从小最缺乏的就是勇气。
阿长回家换了裤子,边换裤子边嚎着,嚎哭的声音震天撼地,他在为自己哭丧。,他知道自己要为这清晨的闹剧负责任,可不应该付出生命,他想对外面的人说自己不想喝下去了,他要退缩了。阿长回到厨房,他把秘方中的毒药全部倒掉,只剩那些滋补头发,和稀奇古怪如脚趾甲之类的东西,他重新煮了一碗无毒的秘方。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损害自己的生命又能让自己收场。
阿长重新回到众人面前时已经换了一条新的裤子,手里端着的是又一碗秘方,这碗秘方没有那么深的颜色,但是味道一样恶臭。这次阿长没有说话,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他捏着鼻子咕噜咕噜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所有人都在为他鼓掌,掌声是在欢送又一位勇敢的英雄。那些人之前还口是心非的说着相信他会长出头发,相信他会当上国王的谎话。
阿长喝完了秘方站在众人面前等待着,尽管他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可他还是在等待着。众多光头中也没有一个光头离去,他们也在等待着,他们明确的知道他们是在等他倒下。
在他们等待他倒下的时间里,阿长觉得好像过了一百万年一样。如果没有第一个人喊出来,他们可能还会一直僵持下去,一直等下去,这帮人会像在等死一样站在阿长家的门口一直等下去。他们也确实在等死。
“快看!”第一个人喊着,阿长看见那是个孩子,嘴里含着自己的鼻涕。
像一声命令,所有的光头木偶活动起来,叫嚣起来,众人的目光汇聚在阿长的头上。阿长的头发像等待了二十三年一样,迅速地从毛囊里冒出来。
阿长欣喜若狂地捂着自己的头顶,抓扯着自己刚生出来的头发。“镜子!镜子!”
离他最近的人回过神来拿出一面镜子递到阿长的面前。阿长照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正蓬勃的生长着,像春雨过后的绿草一样,谁也挡不住的疯狂窜起来。
“我长出头发了!”阿长疯狂的嚎叫着,声音如雄鸡。
所有的人都围着阿长,像是自己长出了头发一样。每个人都争着去摸一把阿长刚生出的头发,想沾染上这幸运。那些人发自内心的祝贺着阿长,也希望这样的事情第二天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阿长下意识地又喊出一句:“我是国王了!”
光头们终于意识到他们正在见证着什么,祝贺声渐渐减弱了,消失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多了一种不自在的神情,他们看着阿长,异常的静。
又是一百万年……
“哪有这种好事啊阿长,国王可能是开个玩笑,你就别想了。”
“是啊……”
阿长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来迎接新国王上任。他想像故事里说得那样喊一声,拖出去斩了!可是他现在还不是国王,他只能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们说不出话。
“谁同意过这种选举方式了,我从来没同意过。”
“我也是,我也没同意过,从来没同意过,这简直是胡闹。”
“谁有头发谁就能当国王?做梦都没有这么荒唐。”
“这么多人都没长出头发,只有他喝了长出头发了,他肯定作弊了,这个人是个骗子!”
阿长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什么,原来没有勇敢的幸运儿,只有懦弱的幸运儿,国王曾经也是那个懦弱的幸运儿,是个更大的骗子。他用这么多人的生命撒了个弥天大谎。
光头们争着吵着,甚至有人喊要拿剪子剪掉他的头发。所有人都等着,但是没人第一个上去。
阿长被人群推着挤着,有几个他的朋友在混乱中喊着,如果再让他们看见阿长就要拿刀把他捅死,捅死一个骗子不需要认罪。
经历过的人都会记得那天的疯狂场景,一堆光头围着一个有头发的人喊着叫着。
事情闹大了,一个星期之后传到了慈祥的老国王那里,他为了平息民怨,迫于无奈只好听从人民的意见,废除那条谁长出头发就能当国王的圣旨,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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