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一枯荣

作者: fifteenblue | 来源:发表于2017-12-13 22:44 被阅读0次

“阿黎,今天双十二欸!你不抢东西吗?”

“阿黎,明天你有事吗?”

阿黎不说话,好像早早就睡过去了。漫长又无聊的深夜,漆黑的寝室总有从对面楼道透进的光,也不知道是月亮还是路灯,清清浅浅打在床栏上。晏紫总是看这白色的光,良久眨一次眼。有人说,视觉慢慢模糊的时候,听觉总是更灵敏。这时,晏紫能听到轻柔地呼吸声在耳边逐渐放大,时间长到远处好像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这才彻底陷入黑暗。

闹钟上的数字跳成七点整,阿黎就起床了,说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公祭日纪念活动。“你可长点心,今年已经80年了,早晨十点别忘了。”阿黎走的时候叮嘱晏紫。

南京的冬天真冷,密封的窗户把房间和外界分隔开来,冰凉又潮湿的空气还是蜂涌着扑上窗户,凝成一张又一张沉默的脸。

当默哀警钟的尖啸从十点穿透时间到达心脏的时候,晏紫端端正正靠着墙在床上坐着,望着空气发呆。那时,南京的另一边正发生着大事,黑色肃穆。

什么是历史呢?晏紫想起不久前阿黎在新闻史课上问她。晏紫笑阿黎,说她怎么想了个这么哲学的问题问她,然后很简单的说,历史就是我的初中高中课本上面的文字吧,我们去背诵文字,也就在铭记历史,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到这里,晏紫停下来,一本正经的问阿黎:“你觉着呢?”

阿黎也笑了,“真这么简单吗? 我也不知道”。

某些回忆会在一个特定的时机从层层叠叠的往事中被拉扯出来,就像你随口唱的歌,有个人在很久以后在你耳边哼了出来。那悠扬的小调把晏紫从恍惚中震了出来,她打开手机,发现是阿黎给她发来了消息。

“今天在做活动时,无意中在网上找到了一条很久以前的新闻。你看看。”阿黎的文字和以前一样,从来不加表情。

晏紫赶紧说好,点开阿黎发送的链接。打开的网页里有很多黑白的老照片,讲的大概是一个丹麦小伙子,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曾庇护了近两万名中国人,并用照片和文字记录下了日本的暴行。晏紫默默凝视开头那个笑得一脸灿烂手里举着丹麦国旗的男人,心里诧异不知从何而来的眼熟感。

“如何?有印象吗?他叫辛德贝格。”阿黎那边不紧不慢又发来了消息。

“哈哈哈,我听说过歌德,浮士德,辛德贝格还真没听说过。”晏紫打趣地打下这些字,点击发送——

那段记忆就从脑海深处被这一下点击送到了眼前。

辛德贝格是谁?我曾经站在过他的脚边。

“忘了吗?江南水泥厂。”

“江南水泥厂!”

两段文字同时跳上了手机屏幕。

南京的冬天真冷。手明明白白敞亮在空气中就感觉快被冻掉。晏紫记得那天周二,阿黎说太久没有出去走走了,相机都快废了,选个地方吧。不然去总统府?晏紫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站在校门口,哈着白色的雾气,等着阿黎点滴滴。

“带你去个好地方。”她说。

出租车司机车窗关得很严,没有开暖气,车里很沉默。晏紫看着车驶出仙林,向长江的南边开去。车窗外的颜色在慢慢减少,一路越来越偏僻,看不见高楼,出现了山丘。

晏紫忍不住了,开口问阿黎,你说的那个地方怎么这么远?靠不靠谱。阿黎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司机插嘴了,真挺偏,小心有去无回。

什么?晏紫坐不住了,“阿黎,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你怕什么?”阿黎斜眼看晏紫,“别怕。”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温暖的车厢让晏紫的困意慢慢袭来,她把头偏着,打着盹儿。好像点了很多下头,从秋天到冬天那么长,车子停了下来。晏紫的头一下靠在车窗上,窗户的凉意刺中了皮肤,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听到司机说“到了。”

她们下了车。

车子离开了。

两个女孩站在冷风中,阿黎看向晏紫,晏紫看向了眼前的大门。

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江南水泥厂”。

时光慢炖,晏紫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么四个字。

这道门卡在了20世纪和今天的中间,硬生生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几十年送到了她们面前。破败,残缺,时间不留情,却又把情怀狠狠甩给了后人。

“1935年的老建筑了。”阿黎对晏紫说,“南京人真喜欢梧桐树。”

对,晏紫心说,就喜欢种得直直的,一溜儿排过去,真能把视野放得很远。

“老气派了!”晏紫嘴上说着,一边拿出相机,朝大门走去。阿黎飞快地跟上了她,两人走了进去。

八十年前,有一群年轻小伙儿姑娘穿着厚厚的麻布衣服,手串着花袖套,打打闹闹的进去,每次都能看见门口红色正楷大字“高高兴兴上班”。

水泥厂里似乎还有很多人住,来来回回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遛狗的,旁边地里种菜的,看着阿黎和晏紫俩人身上挂的大件,都一脸稀奇。

阿黎是个很挑剔的摄影师。这里的物件太旧,怎么都拍不出美感来,但又矛盾得好看,所以她拍着拍着就趴到地上去了,就为了找到一个好的角度。

水泥厂的内部出奇的大,沿着山丘而建,绵延很长。很多场子都废弃了,外面用新漆的蓝色的铁门紧紧锁起来。可是那是老早以前的门了,门上锈出了坑坑洼洼的小洞,晏紫在洞前张望了好久。

然后又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种满了笔直的梧桐。空旷的路面落叶早就被风卷走了,石板从路面高高翻起来,透着苍白。

没什么可拍的,阿黎和晏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就好像在这样空旷的街道里说话,声音都被净化得透明了似的。突然一个老人骑着自行车穿过她们,头发被风吹了起来。晏紫看着阿黎一脸惊喜的回头注视着老人远去。

“你看到了吗?那个老人骑的自行车,好老好老了,我小时候才见过。欸,我不记得名字了!”

阿黎的语速很快,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晏紫发了一下呆,突然抓起相机——

他们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阿黎站在一个警示标牌前,手越过标牌指向里面的庭院问晏紫:“你去不去?”“去!”晏紫瞟了一眼警示牌,跟阿黎走了进去,面无表情擦过了“房屋年久失修,严禁入内”的粗体字。

走廊上的枯枝让人不敢轻易下脚,晏紫抬头看着破得不成样子的走廊顶,刚想叫住阿黎,阿黎已经背着她去了走廊深处。晏紫看着那个慢慢走进黑暗的女孩子,她的背影娇小纤弱却那么坚决,她想起阿黎刚刚远远地对她说:“我只是想记住这里,如果这里就这么塌了,我也没有办法。”然后她大声压住了阿黎的话:“你在乱说些什么!”

她们继续向庭院一边走去,那边可能是早已废弃的学堂,地里还有花。

晏紫回过头来看这片庭院,笑着对阿黎说:“你看,一边是枯叶,一边是新绿。”

阳光渐渐退去了,这里越来越冷。阿黎和晏紫一言不发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着。“欸!你看,有做雕像!”晏紫眼睛亮了。

他叫辛德贝格。南京大屠杀时,曾经在这里庇护了两万中国人。

路到这边似乎也就是尽头了,晏紫和阿黎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就被旁边大声的说笑吸引了。水泥厂的居民楼,一层又一层一间又一间紧密地靠着,几个老人在路边临时搭起的破旧桌子上打牌。一个老奶奶盯了她们好久,开口问她们:“你们在照相?公家的私人的?”

她们趁机和老人聊了起来:“奶奶,我们自己来玩儿的。”

老人敛着的眉一下就笑开了,“你们咋到这儿来玩儿呢?”

“很早就想来看看了,听说是古建筑。”阿黎笑呵呵地对老人说。

“噢——这样啊”,老人点了点头说:“我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好啊。”说着伸手拉了拉阿黎的衣服问:“不冷吗?穿这么少?”

晏紫看阿黎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接着就顺着老人的意思继续往下说:“不冷呢,我穿了好几件呢。”

晏紫端着相机给居民楼拍照,耳边听着阿黎说话,“我想问这房子这么多年了,年久失修,会不会...哎,没问出来,不知道怎么开口...”晏紫低头看相机。

晏紫想起了木心先生的那首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几十年,就被他们的几根腊肠,冬天的冻白菜,在凝望中慢慢走过。

“该走了。”晏紫叫阿黎。

夕阳已经渐渐地偏斜了下去,面前山坳里的庞然大物被笼罩上了阴影,曾经热火朝天的辉煌今天悄无生息。

日暮了。

这边是出口的大门,前面又是望不到边笔直的路和梧桐树。晏紫和阿黎一前一后地出去。八十年前,有一群穿着厚厚麻布衣服的年轻小伙儿和姑娘在一天工作后兴高采烈地出去,每次都能看见门口红色正楷大字“平平安安回家”。

“你怎么半天不回我?”阿黎在屏幕那头问道。

晏紫之间飞快的跳动打了一行字给她:“阿黎,我想起了一些事,我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说什么呢?”屏幕那边的阿黎补上了一句话“神经病”。

晏紫没理阿黎,继续发道:“阿黎,一岁一枯荣你知道吗?等春天,我们再去一次江南水泥厂吧!”

良久,屏幕那边发来这么一句话“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好。”

一岁一枯荣,万物都是这样,变老变旧都是在静谧的成长,当然,历史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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