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帝抛弃的天使,亲手撕去了洁白的翅膀,投靠撒旦,从此……

一 漂亮的新老师
小琴是城里人,师范毕业后分来我们学校。这里四面环山,中间围着一个小湖,只有一条公路从两山之间挤过去,通向外面。学校座落在山坡的一块平地上,面对着一直没有名字的小湖,四周被稀稀落落的村寨包围。这是由山圈成的圆里唯一的一所完全小学。两百多个黑色的娃娃,近的几步路,远的十几里,从一年级起就得住校。只有九个老师,包括校长在内,我是最小的那个。
小琴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就掀起过一阵小小的波澜。正值课间,学生们蜂拥挤向这位穿着高跟,披着红色风衣的漂亮姐姐。很多双不同年龄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她染成黄色的短发。我属于二十多岁的那双眼。其实她也算不上美女,眉毛稀疏有画过的痕迹,眼睛不大而且是单眼皮,轻轻一笑,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不过,白嫩的皮肤却和围着她的黑色系列,形成强烈的反差。突然有种感觉,她很像我的初恋女友,毕业后就失去联系,出于自卑心理我没再找她。我狠狠笑话了自己一把,失恋后的男孩看谁都像前女友,只要她还耐看。校长特意安排我领她去宿舍,和我相连的单间小平房。我知道他的意思,也有一种将要和她发生点什么事的预感。
第二天,小琴兴冲冲地跑了我宿舍,向我求证一件事。原来,爱讲笑话的总务老王,又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小学老师的典故传播给她了。就像三年前我听到的一样。
“你说,拿注射器来分香油,我懂。那用圆规分月饼是怎么分的?”她好奇的问。
“用圆规确定圆心后,再拿量角器分呗。数学老师总有办法的。”其实我也是猜的,一直没有去想过这事。那是过去穷怕了的民办教师们,在伙食团散伙后平分余粮的故事。到底发生在哪个学校其实谁也不清楚。
“供销社花绿绿,粮食局油漉漉,小学老倌干枯枯……呵呵,你们农村老师真的这么……小气?”她本想说“穷”,没等我回答,走了。
二 一首古诗
小琴工作很努力,成绩一直都不错,在当地教育口很是出风头。一年后,我爱上了她,她也有点喜欢我吧。除了家在附近的几个老民办,我们都住校。夜里常收到她的短信:过来吹牛。
柔和的灯光,干净的桌布,窗帘被她换成了紫色,不透光。她斜靠在叠得整齐的粉红被子上,我坐在木制的办公椅上,垫着一个柔软的红坐垫,好像在对着窗帘说话。她看着我,经常只用眼睛来回应。最初,我努力地寻找恰当的词汇来叙述学校生活里的零碎。后来变成无话不说,甚至讲到了我的初恋,小琴也是拿我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来嘲笑:见个漂亮女孩就说像前女友,哈哈。她倒是一点不谦虚。我说我喜欢她,然后努力地抓捕她眼睛里的讯息。我发现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又很快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攫走,瞬间消失,转而透出忧虑。就像我们小时候捉鱼,一条刚刚透出水面的小鱼吐了个泡泡,突然发现有个等待捕捉它的人,又迅速钻回水底,宁愿憋在浑水里不再出来。临走,我给她留下了一首酝酿很久的诗:
琵琶弦断今来续,笑看娥眉女弃妆。
禀受淳然浑胜友,人间天赐尔成双。
我总结了一下,一年来,小琴叫我去聊天的次数在逐渐增多,时间也在逐渐推迟。有时候到半夜两三点,也看不出要我离开的意思。可是,我坐的椅子和她靠的床之间,距离一直没改变。好像事先被刻意拉开过一样,椅子不在桌子的正中,我的身体无法自然地碰到她的身体。而且,我把自己聊成透明的人,她却很少谈自己的事,挺神秘。这年中,也有不少帅气的小伙来找她处对象,都被她拒绝了。我觉得是因为我的存在,可她的理由却从来让我听不懂。
终于有一天,在我送她搭车回城的路口,她跟我说想调回城里,哪怕是周边的随便一所学校都行。可是她没有门路更没有可利用的社会关系。眼看着几个和她一起分到乡下的年轻教师都调回城里了,这让她很苦恼。我的回答只有沉默,她也知道我帮不了她。那天天空飘着小雨,我想起最后一次与初恋女友分别时,也下着小雨。车来了,小琴上了车,没有回头,就像当初的女友也没有回头。
这样又过了一学期,小琴突然给我送来了她结婚的请柬。包装精美的大红纸上,一个金色的“囍”字,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你也要抓紧啊,好好攒钱结婚。”她说。我没敢看她的眼睛,也许同样闪烁着那种光芒……
三 她的朦胧诗
我的初恋发生在九十年代末的师范学校。我以山区贫困生的身份,认识了自费生小米。在当时,选择自费的大都是家庭条件优越,但又考不上好学校的城镇学生。所以,我自卑,她自信;我拘谨,她活泼;我比较土气,她比较时髦;我喜欢古典,她喜欢现代。其实至今我都不太明白,这样一个阳光而漂亮的女孩,怎么就愿意和我交好直至恋爱。周末每次出去玩,囊中羞涩的我都是被她强行拉走的。虽然我们很少去需要花钱的地方,但只要我慢半拍就会失去装男子汉的机会。不过,我俩的爱情更多藏在各自的诗句里。我给她写蹩脚的古体诗,她给我写朦胧的现代诗。
新学期开始。小琴没来开会,校长宣读了教育局的人事调动文件。我不希望听到她的名字,但确确实实听到了。一所城区重点小学。八卦的老王像村里的广播员一样,反复播报着一个小道消息:你们知道吗?小琴的老公是个有钱的老板,托人走了很多关系才把她调回城里的。人家真会嫁!
毕业前夕,小米又送来了她的新诗,写在一张彩色的信笺上。她旋着两个第一次见面就醉倒我的小酒窝,甩了甩长长的黑发,说:“好好读啊,我以后也许都不会再写诗了。”
我用尽了全部的温柔
爱你,是我最后的坚强
你对我说着那句刻在冰川上的话
——但求曾经拥有
我却自卑着你的自卑
配上那双折断的翅膀,却依然
不忍道别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你从不曾给我念过的诗,我念……
“你知道吗,我并不幸福。”
“嗯,看得出来吧。”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不能待在乡下。所以……”
“哦。我懂。”
这是两年后的暑假,我到城里参加一个教研活动,碰巧遇见小琴。一脸疲惫的她,领着我走进一间叫“他·她”的小酒吧。天还没黑,残余的阳光洒在桌面上,《回家》的萨克斯乐曲和烈酒的味道飘荡在空气里。不知聊了多久,她有点醉意,要我送她回家。我没有拒绝,故事总得有个结局,结局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
小米也是要我送她去车站。上车前让我给她买瓶矿泉水,农夫山泉。这种效劳的机会,在以前是很少有的。接了瓶子,小米再次露出那对小酒窝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单亲,我妈供我们姐妹读书挺辛苦……回去以后我只能当个代课老师,你还会要我吗?”我笑笑,只当她开玩笑呢,想起同学们对着矿泉水瓶说过的玩笑话:“农妇、山泉、有点田,此生足矣!”她转移了话题:“还记得我最后给你的那首诗吗?想我时就好好念念吧。再见!”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诗里都是满满的爱恋。坐上车她没再回头,天空飘起了小雨。
四 谜底与藏头
小琴一个人在家,进门后,她把客厅的吊灯换成了朦胧的壁灯。仍然习惯性地靠在我的侧面,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现在是变成她在不停地讲,我在听。时间仿佛成了立体的流动,不断注入我的身体,我起身上了几次厕所。最后一次出来,发现她已经移动过身体,紧挨着我刚才坐过的位置……最合适的结局快要来临,我没有再坐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还记得我写给你的那四句诗吗?其实是四个字谜,不知你猜出来没有。”
“结婚前我就看懂了,你说‘琴,我爱你’呗。开始我还以为是藏头诗之类的呢。你知道吗?我还给我们门前的小湖取了个名字——爱琴湖。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藏头诗?”一股闪电击碎了我所有的暧昧。小米的诗!那首镌刻在心里的诗!匆匆辞别后,我离开了。外面的凉风吹开了我脸上的一丝惨笑。
回到学校,迅速翻出夹着那张彩笺的书。每句诗打头的字,一个一个跳入我的眼睛:
“我、爱、你、但、我、配、不、上、你”
天地开始眩晕,眼前出现了当年分别后的情景:小米背对着我的脸上,滚落着如雨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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