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一篇文章中读到北岛的一首诗:
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
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读完那一秒钟,有时光停驻的错觉。突然很想笑,因为有人用寥寥数语便精准地勾勒出了自己多年来想说却说不出的感觉,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与我心意相通;突然又很想哭,因为这诗透着无边的寂寥、惆怅与岁月的沧桑。这才明白诗歌与散文的魅力真的很不一样,诗歌像一把锋利的剑,直指读者心灵深处最柔软脆弱的角落,让你癫狂;散文像咿咿呀呀的二胡,浅吟低唱,抚慰你的心让你沉静。
读完开篇这首诗,思维冷不丁地飘向很遥远的过去,不期然地想起一个人,一个被我淡忘了十多年的友人。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刚从学校毕业,在广东佛山一家大型港资企业上班。由于经常给厂里办的内刊投稿,很快认识了一个清秀的、爱写诗的女孩——琼,一问原来还是我的湘西老乡,是我们隔壁县的。由于语言相通,爱好相近,我们很快熟络起来。
琼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诗歌发烧友,时不时就拿一首新鲜出炉的诗来找我看,要我点评。其实我哪懂什么诗,但是看到她那兴奋又期待的眼神,每次想直说又强忍住了。怕她以为我故作谦虚敷衍她,于是我只好真的敷衍起她了。看完后就一迭声地说“好”,她忙问好在哪里,我只能吱吱唔唔地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就是感觉很好。于是她高兴地说要把这诗投给杂志社。
其实我内心真的不觉得她的诗写得好,虽然我不懂诗歌,但仍固执地认为,真正的好诗都是那些让普通读者也能理解的诗。比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舒婷的《致橡树》,真是脍炙人口,抑或是席慕容和汪国真的诗,也有很多写得不错的篇章。再说古诗,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和《琵琶行》也是流传千古,尤其是后者,我曾经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将它从头到尾背了下来。想起关于白居易写诗的典故,每写完一首都要读给不识字的老婆婆,人家说好才会保留下来。这一点更是说明了好诗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普通大众能理解并接受。
而琼的诗,说实话,每次看完我都不知道她所表达的是什么。真是朦胧得不能再朦胧,抽象得不能再抽象了。可是我不敢直言,怕因此拂了她的好意。在当时那种充斥着机器和流水线的世界里,或者是如机器一般忙碌和麻木的人群中,她是如此地对我青眼相看,觉得我会是一个懂她的人,是可以做她的知音的人。于是我只得将这个知音的身份一装再装了。
琼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写诗,除了写诗,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便是找对象。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79年出生的她何以在二十出头的年岁就急火火地想把自己嫁掉。那形象就跟《粉红女郎》中刘若英饰演的“结婚狂”没什么两样。也曾当面问过她,原来,她那重男轻女的父亲对母亲一直不好,时常喝醉后打骂母亲,所以她很渴望今后能有一个和睦温馨的小家庭。而且在老家,同龄的女孩早已嫁作人妇了。
琼既然是如此一位高雅清新的文学青年,自然不会接受相亲这种老土的结识男友的方式,她选择了一种非常文艺范的方式,便是从杂志上找笔友。看到大体中意的对象就写信给人家。所以她时常收到广东境内的各地笔友的来信,从中挑出文笔、外形都不错的男孩,然后鸿燕传书,乐此不疲。可惜这种方式有如大海捞针,遍地撒网,结果中意的概率总是很低。就算运气好碰到了一两个,书信来往一段时间后,约着见面的结果也是见光死,因为要么就是对方用了别的帅哥的照片来冒充,要么言行粗野冒犯了她,被她定了个“品质败坏”的结论从好友的行列中删除。
琼在如花的光阴里,始终重复着写诗、投稿、写信、见面这样的内容。然而结局总是令人灰心,投稿信总是如泥牛入海,理想的心上人迟迟未能露面。这令我百般费解。虽然我也喜欢摆弄文字,但也仅止于写写豆腐块自娱自乐,总觉得自己的文字水平还不到可以拿去发表的地步。也会欣赏阳光刚强的男性美,但仅仅是欣赏,还从来不曾想要开启一种全新的生活,感觉婚姻于我们当初那个年纪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基于这两种观念上的差异,我的内心深处并未完全将她当成一个非常友好与默契的朋友,而只是孤苦的打工岁月里一个感觉比较温暖的伙伴。总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个非常不务正业、不接地气的人,一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而她恰在这些方面更甚于我,我怕跟她来往久了会受她的影响,滑向更为虚无的世界。我渴望与开朗阳光的、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成为朋友。
因此,在态度上我对琼是有些轻慢与敷衍的,一般都是她主动约我去玩,给我看她新写的诗和笔友的来信。而我对她做过的一件最过份的事情,就是把从海南旅游带回来的一个大海螺送给她后,又找了个子虚乌有的理由取回来,再送给了我深圳最要好的同学,因为她才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
当时我已经离开那家企业进了另一家相距较远的公司,同一办公室的一个大男孩也很想找女朋友,想到琼找意中人找得那么辛苦,于是我跟他们双方商量了决定间接地介绍他们认识。就是当琼来看我时,我带她去餐馆吃饭,让那男孩在相距不远的餐桌上用餐,如果对方有好感,我再为他们作正式介绍。这次变相相亲的结果是互相都没看上对方。琼嫌男孩不够高大,男孩嫌琼声音沙哑。
后来我俩又见过一次面,琼告诉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只是没想到见面后他告诉她,自己是有妻室的人,于是两个人抱头痛哭后,相约着此生不再相见。我听了也不禁替她唏嘘不已,心想真是造化弄人。
由于空间距离变远了,我们慢慢也随之没了之前的亲密感。没多久便疏于联系,直至我离开佛山去了别的城市,便永远地失去了琼的音讯。
十多年光阴流水般无声淌过,没想到会在读到北岛这首诗的时刻突然想起琼,想起她那道柳眉,那双杏眼。不知道如今的她是否安好,有没有继续写诗,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气质有没有找到容纳的对手……这些都像小说中未完的结局了。
如今想来,我内心还是觉得深深地亏欠了琼。因为在与她相处的日子里,我始终没能真诚地对待她,说出对于她的诗,对于她如此执着寻爱的真感受。我很想跟她说:有些人,有些事,其实不必如此刻意地去苦苦追寻,因为上天就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往往我们非常在乎的,它会将之藏匿起来不让我们如愿;不如放慢脚步,享受随遇而安的惬意,也许梦想会反过来俏皮地亲近我们。古人不是说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果我们今生有幸重逢,举杯畅饮时,但愿听到的不是“梦破碎的声音” ,而是历经岁月洗礼后成熟而又睿智的笑声。
远方的友人,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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