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不消片刻，两个人就已经出了树林，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两只手像是怕被弄脏一样，迅速地抽到后面，少女“啊”了一声，差点摔倒，但还是没稳住步伐，蹲在了地上。
林离径直朝村子里走去，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走出十几步，没听到身后人的动静，才缓缓回过头来：
“你……”
啪！
一声脆响，少女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林离愣住了，拿手捂了捂发热的脸颊，半晌无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看他这样子，少女吓了一跳。她原本以为以眼前人的身手，会轻易躲闪过去。
可是她没想到，她居然结结实实地打了这个人一巴掌，而且力道还不小。
少女退后一步，以为林离一定会大发脾气。
然而林离只是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服，道：“起来了就快走吧。”
说完，转身继续向前。
少女呆立片刻，追了上去。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心怀愧疚所以才没发脾气吧？”
林离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手印，却显得有几分滑稽。
少女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怎么还没到？”林离打断她，不耐烦地说着。
“就在前面了～”
“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女看了一眼林离，问道。
“林离。”
“我叫苏禾……噫……”
“噫什么？”
“嘿嘿——没什么。”
林离看了她一眼，良久，却没有把头转回去。
“恩？你看什么？”
“你脸上粘了灰。”林离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淡淡道。
身后的这个人，长相略显普通，但是面庞却很干净，干净得有些憔悴，眼神活泼却透出难以言喻的光。不过，最让林离在意的，是那消瘦异常的身体，在抱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个人，绝对是个家境很贫苦的人罢。
“呀，你还挺体贴的嘛！”
“我的意思是，”林离瞥了她一眼，“看你这么脏我都会吃不下去饭。”
“闭嘴！”
吵着，两个人已经到地方了。
“算了不和你争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我请客哦～”
“三个烧饼……”林离无视她的搭话，转身对店主说道。
“诶？”苏禾微微一惊，“这才花几个钱，你不吃肉不喝酒吗？”
“不。”
“你是和尚吗？”
林离瞪了她一眼：“你看不出来吗？”
苏禾没有回答，咯咯地笑了起来：“真的不要别的吗，我都可以请你的哦？”
林离摇摇头。
眼角的余光，瞥见苏禾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拿着桌上的热茶倒了一碗，抿了一口，觉得太烫又放了下来。
闭上眼睛，百无聊赖地坐着。
“啊……这是谁？”
粗野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林离微抬眼皮，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有掉俗小说中都必然会出现的小丑人物，往往是主角的跟屁虫或是滑稽对头的家伙，终于也适时宜地坐在了这里。
身边坐着的这个人，身材肥胖，面相凶恶，让人很难有什么好感。
“你又是谁？”林离再次闭上了眼睛，淡淡问道。
“你先回答我。”
林离冷笑一声，没有理会。
“喂，小禾，这人是谁啊？”那胖子见林离没回话，挤出一副笑脸，转过头问苏禾。
“关你什么事？”苏禾瞪了他一眼，也没有回答。
那胖子尴尬了片刻，把脑袋缩回脖子上的赘肉里。
邻座的一个青年看这场景，忍不住笑了。林离瞥了他一眼，那青年面目俊俏，衣着虽算不上华丽，但比苏禾这类普通人家好上不少。
“朱三你就不要不识时务了，乖乖回去喝自己的闷酒不就是了。”
叫朱三的胖子瞪了那青年一眼，重复了一遍苏禾的话：“关你什么事？！”
青年笑了笑，摇摇头不说话，似乎是懒得搭理朱三这号人物。
倒是苏禾马上为青年顶了朱三一句：“你烦不烦啊！”
吵死了……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一路货色吗……
林离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穷山恶水出……。
正想着，朱三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小禾，你父母都被妖虎吃了，身为……”
“闭嘴！”苏禾猛地一拍桌子，那胖子吓了一跳，马上住口不说。
林离微微一愣，睁开眼，看了看苏禾，又看了看那胖子，淡淡道：“林离，这是我的名字。”
胖子看见林离出来解场，嘿嘿一笑：“我叫朱三。”
林离“哦”了一声，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哎，小鬼。你可不要看小禾一个人就对她有什么……”
“那是你吧……”林离打断他的话，懒懒地说着。
“你、你说什么？”
朱三也是一拍桌子，对林离吼了一句。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烦不烦。”林离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
“烧饼来咯～～～”
“麻烦给我包起来带走吧。”林离站了起来，似乎是准备离开。
“嘿嘿，被吓跑了吗？胆小鬼～”朱三讪笑一声，望着林离。
再不走就要被你们吵死了……
“快要伤筋动骨的人，嘴还这么硬么？”林离接过烧饼，瞥了朱三一眼，淡淡道。
朱三微微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离也没有多做理会，只是又多付了店家一些钱，转身离去。
“诶，这是？”店家迟疑了一会儿。
“收着吧，会用到的。”林离说完，转身离开。
苏禾看他离开，也追了上去。
只留下朱三一个人坐在原地。
“切，嘴上说得厉害，也不过如此……”朱三倍感尴尬，但也只好嘿嘿一笑，说着自我安慰的话。
邻座的青年看着林离和苏禾远去的背影，眼神中不可捉摸的神色一闪而过。
然而，身后的一声脆响，却让他惊得回过头去。
周围的人和他一样，向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朱三的桌上，茶碗早已成了碎片，他的手上，全是滚烫的茶水。
朱三“嗷嗷”地叫着，来不及细想，就拿衣服去擦手上的水，刚伸出左手，又听到扑通一声，身下的木椅也莫名成了无数块木片，朱三猝不及防，摔倒在了地上……
快要伤筋动骨的人，嘴还这么硬么？
店家看着手中林离付过的钱，刚好是一只碗和一把椅子的价……
“你为什么要给他多余的钱啊？”苏禾追上林离，问道。
“不是多余的钱……”林离依旧淡淡地答道，“……你老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诶？我说过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苏禾哼着歌，挺欢快的样子。
林离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走了几步，忽而开口：“那么，有意思的人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啊？”
“我要找个住的地方。”
“诶？？？”
苏禾微微一惊：“你要在这里住下来？”
她放慢脚步想了想：“我要是不答应呢？”
说完咯咯地笑了。
“这是你吵到我的赔偿……”
“我已经请你吃饭了！”
“那是救你一命的报酬……”
“我的命就值三个烧饼吗？”
“本来只打算要两个的……”
苏禾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加快了脚步，试图甩掉林离。
走了一段路，回头却看见林离还跟在自己的后面。
“你觉得你可能比我快吗？”林离懒洋洋地说着。
“我才没有跟你比……”苏禾瞪了他一眼，嗔道，“我不过是想快点回去而已……”
“是吗？你家在哪？”
苏禾指了指不远处：“往前走再右拐，有一个门前种着桃树的……”
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背被谁推了一下，迎面而来的风让人睁不开眼睛，等到一切平缓下来的时候，睁开双眼，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是你说想早点到的～”林离走到门口，“快开门吧！”
“你刚刚……又抱着我了？！”
“是啊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苏禾瞪了他一眼，“下次再这样我砍掉你的手！”
“那下次我再也不救你了。”
“不用你救！”苏禾一把推开他，拿出钥匙打开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迅速躲进屋里，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将门锁死。
一声巨响，门被带上了。
“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这么吵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苏禾微微一愣，回过头一看，林离正悠闲地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
“门开了那么久，我再慢都走的进来啊～”
苏禾强忍住心里的怒气：“我可以给你住的地方，但不是这里。”
“我住哪都可以的～”林离依旧懒洋洋地说。
苏禾打开门，指着一间小破草屋：“去那吧——柴房。”
林离顺着苏禾所指的方向走了出去，眼前是一间小得不能再小残破草房。
在苏禾说那是柴房之前，林离都以为那只是间茅厕。
林离走了出去，打开柴房的门，发现就原本小小的房间，还堆满木柴和乱七八糟的杂物。
他瞪大了眼睛：“你就让你的救命恩人睡在这里？”
“这是吵到你午睡的补偿啊——反正你的午觉也值不了几个钱。”苏禾哼了一声，关上自己屋子的门，留林离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把斧头被扔了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砍砍木柴吧～”
说完马上又关上了门。
林离瞥了一眼地上的斧头，默默地捡了起来，在手上把玩了几下，又扔到了一边。
他叹了口气，抽出腰间的长刀，凝视良久。
“呿……”细长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皱了皱眉，似乎还在为之前的失败耿耿于怀。
伫立良久，忽而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在这！”
林离抬起头，瞥了朱三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怎么？来讨死么？”
“不不不，”朱三一愣，却露出了略显尴尬的笑容：“大哥你误会我了——”。
“谁是你大哥……”林离收起刀，“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三挠了挠脑袋：“我看大哥你用刀挺厉害的，想学学……”
“你？”林离打量了他一下，“你想学什么？”
“就是怎么想你那么快地用刀……”
“哦？”林离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这样子……”
说完指了指朱三圆滚滚的肚子。
朱三微微一愣，犹豫良久，挠了挠脑袋：“没事……我……我以后可以少吃点。”
听到这话，林离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就这么想学？”
“嘿嘿……”朱三暗笑一声，“我祖上其实是赫赫有名的侠客哦，也传下来很多典籍，可惜我都学不会罢了。所以我想如果能在大哥……”
“能别叫我大哥么……我没你年长……”
“师傅……”
“不行。”
“前辈……”
“不行。”
“那我应该叫什么？”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林离。”
朱三点了点头：“林离前辈……武打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林离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但是，也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这么说你是愿意教我咯？”
“不是白教的……”
“诶……”朱三狡黠一笑，“我以为你们这些厉害人物，都是视钱财如粪土的——”
“你都看的哪个蠢货写的武打书——”
朱三似乎早就想到林离会这样，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递给林离：“这么多够了吗？”
林离打开布囊，里面的银两虽然不多，但也够解决一段时间的伙食了。
“勉勉强强吧……不过如果你真想学，那就必须瘦下来才行……呃……”
他环顾四周，目光移到被扔在一边的斧子上：“那就……咳咳……必要的修行是最重要的——所以拿上那把斧头劈完这柴房里的木头再说吧。”
朱三看了一眼林离指向的木柴，也没有半点疑虑，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颇为认真地拿起斧头，熟练地劈了起来。看样子，这种事情他是经常做的。
林离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只是说出来的话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就坐在一旁看着朱三替他做这苦差事。
“哎，我问你，苏禾的父母都死了吗？”
“是……啊……”朱三一边挥动着斧子一边答道。
“怎么死的？”
“被那只……妖虎吃掉的……”
林离愣了一会：“你也知道那只虎？”
“全镇都知道啊……那只妖虎吃了不少人了呢……而且据说刀枪不入，官府派人都杀不死呢……”
“为什么刀枪不入？”
“应该是……成精了的缘故吧……”朱三放下手中的斧子，“林前辈见过它吗？”
“不要叫我前辈……”林离瞪了他一眼，“我从那只虎手下救了苏禾……”
“这么厉害？！”朱三惊呼一声，“我还没见过谁能或者从妖虎手下逃生，更不说还救了一个人！”
林离耸耸肩：“不过我也伤不了那畜牲就是了。”
朱三沉吟片刻，神情忽而变得严肃起来：“前辈，我能跟你说说小禾的事情吗？”
“不听……”
“小禾她的父母三年前就死了，这几年她一直一个人过……”
“你不听我说话吗？”
“虽然我每个月都会省下一点钱给她……”
“诶？你？”林离愣住了，“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就是想帮她而已。”
“那她对你态度还这么差，你是不是傻。”
朱三憨笑一声，抓了抓脑袋：“不用那么计较吧……”
林离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自讨没趣，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前辈要去哪？”朱三问道。
“去找那个畜牲。”
朱三一愣：“好不容易逃回来，为什么还要回去？”
“十五岁以后，无论对手是谁，我从未输过——所以，这次也一样，我必须亲手杀了它。”
朱三呆了片刻，似乎并不理解林离的意思。
“可是万一被杀掉了……也无所谓吗？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吗？”
“这条命对我来说……”林离把手放在刀柄上，淡淡道，“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朱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巨大的响声，苏禾踢开了门，对着林离嗔道：“你要去就去吧，死了就死了呗。”
朱三看了看苏禾，又看了看林离，没有说话。
“哦……”
林离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朱三再看向他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
盛夏的林间，落叶纷飞。
青色的轨迹，延入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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