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秋叶,一片一片变黄,冬雪,一阵一阵变寒,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年关了。
长英一直想换个工厂,离开那臭气熏天的工作环境。她偶尔也会在休息时,有去附近转悠,可其它厂子里的事,也没比鸭绒厂好到那去。所以长英一直没勇气,离开这个让她厌烦的鸭绒厂,只能继续在那呆着。
在厦门打工的这一年,长英经常要加班,熬夜也是免不了的事。这一年,长英只给她老爸,寄过二次不多的钱,扣除她自己日常的生活开销,到了快过年时,长英自己身上,也没攒下几个钱。
农历新年前的一二个月,很多从外地,远道而来打工的那些女工,便开始考虑:“过年,为家人带点啥礼品回去?”最后的结果就是,给自己和爸妈,添几件新衣裳过年。她们总是期盼着,早点回到,那阔别了近一年的家乡,与亲人过一个喜庆新年。
工友们速速准备年货的时候,深深地刺激到了长英,她也很想回去,回到潭水老家,看一看爸妈,与他们聊一聊,释放这一年的相思之苦。
可长英因为收入低,到年关时,身上余钱不多了。她自己也清楚,从厦门到“潭水”老家,往返来回两趟,一千六百多公里,仅路费,就要耗去她两三个月的工资。长英心疼这往返的路费,不舍得把这辛苦得来的汗水钱,一下子就给了大巴司机。
年,越来越近了,而过年的感觉,却越来越让长英开心不起来,长英置身这眼前的年味中,左右为难,心里很是纠结:“若回老家,自己身上的钱又不多。如果一个人留在厦门过年,确实可以省下一大笔往返路费,但在这边过年,又太冷清,没有年味儿……”
恰好长英的堂姐,她今年也不打算回家过年,两个姐妹若一起留下,正好有个伴,这让长英更下定了决心:“今年,还是先不回潭水老家过年吧。正好可利用过年放假休息的闲暇,到附近工厂转转,为来年换工作早做准备,看看能否寻得,一个收入稍高、环境稍好的活计。”
恰好与长英同一个镇子的另一位姑娘,也在她厂子里打工,她要回东山坝老家过年。长英顺便让这位姑娘,捎个口信给爸妈,今年先不回家过年了,还给永元老汉俩口子,各带了一件新衣服回去。
“开路将军”永元老汉和“哑婆”俩个老人,快一年没见着自己宝贝女儿了,各自心里都在盘算:“这大过年的,女儿长英总该回来团聚一下了。”所以,距离过年前一两个月,俩位老人家,就在为女儿回家过年的事,提前作打算:“女儿快一年没有尝到家乡的口味了,该买些啥东西回来,好让女儿补一下身子,换一换口味,也好解解女儿的思家之苦。”
一想到过年就在眼前不久,很快就要见到女儿长英了,一家人,总算可以过一个团圆的大年。俩个老人家,大冷的冬天,各自心里,窝着一团火,感觉热气腾腾,如同这冬日里,和夏天一样暖和,不再感觉到寒冷了。
一直等到大年二十五六的样子,永元老汉和“哑婆”俩口子,依旧没见到女儿的影子。村子上在外打工的人们,早就陆续返回“潭水”来了。俩个老人,紧张得心里直发急,有时,整晚也难以入睡,老是担心女儿:“马上就过大年了,怎么还不见女儿回家来?没有见着人也就算了,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该不会是女儿出了啥意外了?”一想到这,俩个老人吓得直哆嗦,不敢继续再往下,胡思乱想了。
大年二十七日,永元老汉早早就上镇子赶集,看看女儿今天会回来不。正当快到镇子街上时,一个熟人拦下了他,还给了老汉几件衣服,说是他村子里一个在厦门打工的女孩,捎给老汉的,还说老汉的女儿,今年不回家过年,因为厂里有事,走不了。
老汉一听到这个消息,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总算有了女儿消息了。难过的是,今年过年,只有他们俩个老人家在家,寂寞难耐啊。登时,永元老汉的心里,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收下女儿捎回来的东西,谢过那位熟人。永元老汉,连镇子上的集市都没去。一转身,立刻原路返回,翻过村子后面那座大山,直接回家了。
那一年过年,“开路将军”永元老汉俩位老人家,十七年来,第一次没有与女儿一起过年。他们俩,就连平日很少吃到的年猪肉,吃进嘴里,总感觉少了点味儿,一点也不习惯?
村里人放鞭炮时,往年那带有喜庆味的鞭炮声,对俩老来说,也成了烦人的吵闹声,没一点欢欣的喜感,还不时,刺激起他们俩,敏感脆弱的神经。
“开路将军”永元老汉与“哑婆”的心里,空空荡荡,好像丟了啥东西似的,有隐隐的不适。漆黑的年夜里,俩个老人,如同被世界抛弃了,孤单,冷清,寂寞,失落……
家中寒灯独不眠,俩老何事暗凄然。潭水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
42/
又是“潭水”一年的夏收季,就这样悄悄的来了。
1993年,我在广昌县城读高一,暑假时,回到老家,时不时帮大姐家割稻子。
“开路将军”永元老汉那年已经50多岁了,他一人收割田里水稻,对早已不再年轻的他来说,的确有困难了,毕竟老汉不再年轻力壮了,仅靠他一人,确实没办法把稻子全部收割回来。
潭水村子里的人,没几个人会愿意去帮助永元老汉。永元老汉虽为弱者,但他在村子里,还是有两位铁哥们,而且还是一道做“将军”的好“同事”。其中一位“将军”是篾匠正英哥哥,另一位“将军”叫崇汉。
崇汉的年龄,与永元老汉差不多,比正英哥哥要大上四五岁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刚从大集体分田到户不久。村里的那群耕牛,通过抽签,分至各家各户。由于人多牛少,得二三户人家共一头耕牛。
最后耕牛抽签的结果,崇汉与我们家共一头大黑牛。两家人共一头牛,干活的时候,得先商量好,一家一家轮着来。饲养的时候,各家养半个月,轮着饲养那头大黑牛。
因为有共耕牛这层关系,所以我对崇汉的印象,颇为深刻。
崇汉老人,一样晒得乌漆麻黑,脾气古怪,性子烈,遇事容易发脾气。一旦发起脾气,他黝黑的脸色,就会变得更黑。小眼睛也要气得鼓起来,样子很吓人。
崇汉看人的时候,喜欢微微迷起一只眼睛,如同这样才能更好聚焦似的。偶尔激动,易引发他的癫痫,倒在地上,腿脚乱抽搐,口吐白沫。我有一次在街上赶集时,偶然看到过一次,样子好赫人。
虽然他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但只要一见到崇汉,我就会吓得直打啰嗦,腿脚也会习惯性地抖几下,尤其怕看见他那双凶凶的三角眼睛,生怕自己不小心招惹到他,没事的时候,总是远远地躲着他绕道走。
小孩子看人,总是看外在的东西,根本不懂人的内心。
人的一生,真与假,对与错,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当一个人孤立无援时,他才会懂得,谁是爱他的人。当他没钱的时候,依然有人对他好,不离不弃。当他有难的时候,还有人可以做到雪中送炭,而不是花言巧语。
其实,崇汉老人虽然脾气古怪,人倒是一位不错的人。他与“开路将军”永元老汉一样,与“潭水”村子里的人,也没几个处得好的。
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崇汉与永元老汉俩人是邻居,只是后来我懂事之前,崇汉从老屋子里搬到上新屋那边住去了。
或许崇汉与永元老汉俩人过去曾是邻居,或许俩人同为村子里的“将军”,又或许他们俩个都是弱者,在村子里也都不受人待见,反正崇汉与永元老汉俩个,加上正英哥哥,仨人被村人称为“铁三角”。
他们三个,不是亲弟兄,但比亲兄弟还要好上几分。平日里,他们三个铁哥们,总是相互帮衬,搀扶一起,共同面对那不易的生活……
43*
一九九三年的那个夏天,天燥气热,太阳如火一般,炙烤着“潭水”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永元老汉虽然才五十几岁,看上去就像六十好几的人了,若要他一人在较短的时间,把他家地里的稻子收割好,根本难以做到。
永元老汉提前好几日,就与他两个非亲兄弟,崇汉与正英哥哥俩人,商量好,选在镇上赶集后的第二天,要他们哥俩,来帮忙收割稻子,崇汉与正英哥哥也知道,仅永元老汉一双手,他家田地里的活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就满口应承了老汉,答应一起帮他家收割稻子。
割稻子的前几日,永元老汉,从家中地上,随手拿了一个大的空塑料瓶子,到镇上打回一大瓶当地产的“固村三甲”糯米酒,款待他的两个好兄弟,让他们哥俩仨人,吃中午饭时,一起喝一顿,痛痛快的过瘾酒,既可解暑,又可解乏。
那日吃过早饭后,永元老汉、崇汉与正英哥哥三个人,在地里忙活了一个上午,割了四五担稻谷,熬到十二点多钟。后来,太阳实在是太大了,晒得人头直发晕,他们三个,这才停下手中的活,挑起稻子回了家。然后,坐下来,一起推杯换盏,大碗喝酒,小口吃肉。
那日的天气,实在太闷热,永元老汉看他们俩喝得如此开心,加上瓶中的酒,也没剩下多少了,老汉因为自己是主人,就没好意思多喝,所以总把瓶子里的酒,往这两个兄弟碗里倒,让崇汉与正英哥哥多喝了不少米酒。
三个好兄弟,好久没有坐一起喝酒了。估计那“三甲”米酒的口感醇厚,易入口,反正没多久的功夫,那一大壶的糯米酒,被他们三人,在酒话连天的助兴下,喝得一干二净,痛快淋漓,直呼过瘾……
有些人,认真的让人心疼,有些人,粗心得的让人牙疼。这个粗心的人,说是就是永元老汉,他还差点把自己与俩位好兄弟的命也搭进去了。
那天,他们饭还没吃完,一场意外的事故,就在永元老汉家里发生了。
“三甲”糯米酒刚刚给他们三人,喝进肚子里,话还没有聊上几句,永元老汉就感觉头晕了,好像眼前变得有点模糊。正当永元老汉,想用手去擦拭一下眼睛的时候,他仿佛看到崇汉与正英哥哥俩,先后身子往下挫,直接从凳子上跌落倒在地上。
永远老汉也奇怪,按说,他们哥俩的酒量,都是不错的,只喝这一大瓶米酒,断不至于醉成这个样子。永元老汉,以为是他们割稻子晒得中暑了,想要起身,把崇汉与正英哥哥俩,扶到床上休息。
没想,永元老汉人还没站起来,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地也跟着旋转,还有一点恶心,想呕吐,可就是又吐不出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这一下,老汉开始紧张了,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平时,自己喝这一点酒,根本不至于醉得如此的厉害。脑袋里,像放电影一样,快速过滤,想弄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
突然,永元老汉猛的一下,大声惊叫了起来:“不好,我们中毒了,怕是这个装酒的瓶子出问题了。”老汉模糊有一点印象,过去,曾把一个装有杀虫剧毒农药塑料瓶子,随手扔在角落。
永元老汉登时就紧张了:“会不会,自己随手拿错了瓶子,把装剧毒农药的塑料瓶,拿去打酒了?”
老汉赶紧捡起扔在一边的酒瓶子,开盖一闻,真有农药的气味。立刻就吓傻了:“天啊,怎么办?我真该死!真的是老糊涂了!”
永元老汉在心里不断地自责:“确实是问题出在农药瓶子上,这个装酒的塑料瓶,因为混合了残留的剧毒农药,估计我们几个,喝了掺了农药的酒,才中了毒。今日,我们哥几个,该不会全死在这屋子里吧。”
一想三个人,都要死在这,永元老汉的脑袋,如有神助,立马就清醒了几分,吓得直叫唤:“救命啊,快来救命啊!我们中毒了!”
正在厨房忙活的“哑婆”,一听到老汉的叫喊声,拄着棍子,摇摆不稳地闪了过来,赶紧扶住永元老汉的身子。老汉指了指地上的空酒瓶子,再指了指自己,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两个兄弟。
“哑婆”一下就明白,问题出在酒上,估计他们是中毒了。
立即搀扶着永元老汉出了门,往祠堂边邻居家方向走去。“哑婆”吓得面如土色,一路朝向村邻屋子那方向,死命叫唤,大声哭喊:“哇、呜、哇……”
“哑婆”那极具穿透力的哭喊声,把住在附近,老六妈妈吓了一跳。已经有好多年,都没听到过“哑婆”这样凄历的哭喊声,“该不会,她家出什么事情了吧?”
老六妈妈猛地一惊,吓得赶紧闪出门来,只见祠堂门前晒谷坪上,“哑婆”搀扶着东倒西歪的永元老汉,俩人都站不稳。
老六妈妈一看,永元老汉家出事了。
老六妈妈转身回屋,叫上老六爸爸,两人以最快速度,赶至永元老汉身旁,弄清楚事情原委,老六爸爸叫来村人,把喝酒中毒的三人,一起送到镇上医院抢救。还好他们三人,命大福大,全都平安无事,被救了回来。
从此,“潭水”村子里,又多了一句打趣骂人的玩笑:“不想活,到永元老汉家去,喝点米酒,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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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本故事为作者村子的过往,非文学虚构!
用真实过往,来唤起人对弱者的关注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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