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旻,你是我的生命。”
01
十岁那年,沈旻随着父亲从老家一同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一座很冷很冷的城市。他和父亲裹紧破旧的外套,静静的走在大街上。
父子俩紧紧靠在一起,哆嗦得厉害,街上的行人很少,他们就像在穿越一座座坟场,冷寂得可怕。
沈旻望着周围的一派繁华,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遐想,他甚至开始幻想着这座城市在春天来临时的样子。
淙淙流水、莺歌燕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气息,乡下的春天就是这样的,这里应该会更漂亮吧?沈旻想。
他想在春天到来的时候,跟这座城市里的小朋友一起去捉毛毛虫、捕鱼,或者玩老鹰捉小鸡……
学校的路上,经过湖边时,他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草地上悠闲地拉着二胡,乐声委婉凄凉。
沈旻来不及去听,他只是匆匆的往学校跑去,脸上洋溢着笑容,这种感觉也很美好。
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沈旻开始备受同学们的嘲讽与讥笑,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朋友。只因为他是这所学校中少部分的“农民工子弟”的其中一员。
因为这重身份,他时时刻刻都会受到身边人的白眼与冷落,连班主任也是如此,沈旻也因此变得孤寂。
甚至在一个下雪天,他被这所学校中的几个混混,拖到了一处角落欺负,他们抓着沈旻的头发,往他脸上吐唾沫,扇耳光……
沈旻尝试着反抗,可迎接来的却只是雨落般的拳头,他痛苦的嘶喊着求救。
“救命啊,别打了,求你们了……”
几个孩子听到了求救声,好奇地跑过来瞧瞧,但他们也只是站在远处的墙角悄悄地看着,没有人去报告老师。
因为没有人想招惹那几个混混,同时也因为被打的人是“农民工子弟”。
天空中下着星星点点般的雪花,房子上、树上、地上都被白雪覆盖着,刺骨的北风不停地刮着,发着尖利的呼叫声。
半晌,那几个混混终于离去,那几个躲在远处墙角偷偷观看的同学,都像躲着瘟神一样跑了。
沈旻趴在地上,眼神中流露着痛苦与愤怒,脸上、衣服上尽是尘土,他感到胃中一阵涌动,紧接着,一口鲜红色的液体吐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他仿佛看见远处有几个大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他的班主任。
他开始想起了湖边拉二胡的那个男人,想起了他的乐曲,此时回味无穷。
突然,心脏剧烈地疼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暗淡,他晕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地下间里。
这是他在这座城市中唯一的住处,虽然条件简陋,但也是父子俩目前唯一的能够住得起的房子。
这是工地分配给他们的房子,紧邻着工地,方便工人们干活。
掉渣的土墙,满是泥土的地板,墙上挂着一张破旧的海报,这也是这个房子里唯一的饰品。
沈旻爬了起来,他的头上包了几层白纱布,身上还有轻微的疼痛,喝了几口桌子上的水,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去。
天空中依旧下着雪,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的场景,那个时候也下着雪。
地上的雪有些滑,因为已经开始融化,很明显春天要来了。
外面是一片工地,许多的工人正在苦干着自己的工作。
02
他的眼光扫过人群,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
终于,他找到了。
父亲的肩上扛着许多的钢条,沉重的钢条压弯了他的腰。
“快点,别慢吞吞的。”一个男人朝父亲吆喝一声。
父亲抖了抖身体,吃力地往前走去。
天气很冷,但父亲的身上却满是汗水,他的皮肤黝黑得厉害,仿佛是沧桑时间的见证……
沈旻终究决定转学。
新的学校,环境明显比之前的差,但起码这里有许多跟他一样的农民工子弟。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缘故,沈旻逐渐变得自闭抑郁起来,在新的学校里他开始独来独往,没有交任何一个朋友。
他受尽了这座城市的冷漠,他想回家,家乡的冬天虽然比这里很冷,但是起码家乡里的人有一颗温暖的心。
在那里,他可以跟小伙伴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一想到这他的心里就暖和和的,寒冷瞬间被驱散。
然而当他想把回家的准备告诉父亲时,他却遇到了在这座城市中,除了父爱之外,唯一的“爱”。
那天下午,夕阳渐落,余晖似血,残阳依山,夹杂着片片鳞波的湖面,显得那么优柔缠绵,柳叶在这凄凉的背景下,也变的沉默,水中的鱼儿更是婉转,回缠。
湖边的草畔上,还是坐着那个男人,他悠闲地拉着二胡,乐声委婉凄凉。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犹如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男人的脸上满是皱纹,沧桑无比。
这样的容貌明显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很明显他经历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苦难。
沈旻痴痴的听着二胡,很快就沉醉在里面。
男人很快注意到了沈旻,他很惊讶,自己的乐曲竟然能够有人如此的痴迷,他很开心。
因为在平常的时候,这座城市里的人一见到他,就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匆匆的离开了,更别说停下来欣赏他拉的二胡。
在这之前,他唯一的听众,可能就只有湖面上那两只天鹅吧。

03
男人停下,招呼沈旻过来。
沈旻也毫不忌讳的过去,因为他从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比亲切的气息。
当沈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男人能感觉到,他的心脏的剧烈的跳动。
两个人的脑中都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我会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亲切的气息?
为什么我的心脏会不明不白的剧烈的跳动?
……
两个人开始进入了交谈,或许一个大人跟一个小孩儿是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得来的,可他们还是聊了起来,并且聊的很欢快,沈旻也放下了顾忌,敞开着聊了起来。
“叔叔,你是从农村来的吧?”
“哦?你怎么知道?”男人惊讶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猜的。”沈旻笑了笑,“不过说真的,你的曲子真的很好听呢!”
“真,真的吗?”
“嗯嗯,对了,你的家乡在哪里呀?”
“我的家乡吗?我的家乡在南平,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不知道那里发展的什么样了。”
“南平吗?我也是这里的耶!”
“噢!这么说我们还是老乡呢。”
“这天气好冷呀!”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再坚持几天吧。”
……
两个人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沈旻才记得要回去,因为他害怕父亲担心他。
04
这个拉二胡的男人,也是跟他的父亲一同从乡下来到这里,而他的父亲已经逝去了。
他独自一人在这座城市闯荡,打着零零碎碎的工,偶尔捡捡破烂卖钱,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在小的时候,也跟沈旻一样,被称为“农民工子弟”,而沈旻现在所经历的这些,都是男人以前经历过的,因为他们都是农民工子弟……
回到了家,沈旻放下书包,大口大口地吃着桌上的菜。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老乡,咱们南平的呢。”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忘记问了,嘿嘿。”
……
从那以后,沈旻每天放学后都会经过那条路,他想找一下那个老乡还在不在,不出意料,那个男人每天都会来这里拉二胡。
男人又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有一次我跟我爸坐公交车的时候,我旁边一个时髦的小姐紧紧的用手捂住了她的钱包,当我们经过人群的时候,每个人都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们,当时我也只是十岁,但是我却明白了……
我当时觉得很冷,冷得发抖,我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因为我害怕读出心酸的眼神。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髦的小姐轻蔑地喊我父亲为‘臭打工仔’。
我不明白,尽管我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环卫工人,但是他让这座城市时刻保持干净,那些人为什么还要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们呢?
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人性的丑陋!”
沈旻呆呆地望着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小小年纪的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人性,对于世界的看法,当然也没有男人看的这么透。
“我可能说多了,你年纪还小,应该保持着对外界的热爱才是,我说的太多了,抱歉!”
男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叼着一根烟,抬头望着天空,他又想自己的妻子了——那个善良的女人,也是救了他一命的女人。
他也想他的儿子,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去哪了,记忆中,他的儿子是被他的妻子带走的。
而他的妻子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男人整日颓废、无所事事,一气之下才走的。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天夜里,他都会在梦中见到他的妻子和儿子……
05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两个忘年之交的好友,每天都会在湖边相聚、聊天。
清风浮动,两个人的衣裳都随风拂动着。
男人撇头一看,看到了沈旻锁骨下方的一个胎记,这个胎记一直被衣领挡着,所以看不到。此时风吹过衣领,才隐隐看了一下。
“你锁骨下方的是胎记?”
“是啊。”
这时候,男人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悲伤,心里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有一天,两个人在聊天的时候,沈旻捂着疼痛的心脏,晕倒了……
“沈旻家长在哪?”
“是我,我儿子怎么样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儿子心脏衰竭严重,活不了多久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移植心脏。”
沈旻的父亲愣了,移植心脏吗?先别说这个费用自己出不出得起,光是这心脏要上哪里找呀?
“我不知道,这孩子你是救还是不救。”
“救!肯定救!”
“既然你选择救,现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费用的问题,另一个就是心脏供体的问题。这个心脏我们医院提供不了,除非你们家属自愿提供,至于费用,你可以请求社会相关人员的帮助,并且现在国家有十分健全的社会保障措施,也可以给你们提供许多帮助,先生你先好好考虑一下供体的问题。”
沈旻的父亲沉默了。
医院的走廊上,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是拉二胡的那个男人。

06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这个供体,我来。”
“你?”沈旻的父亲疑惑的望着男人。
“对。我已经活不久了……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如果我的命能够换来沈旻的健康,这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吗?”
沈旻的父亲一直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也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手术的成功率我们并不能保证,排除一切外在原因,我们要担心的是孩子的身体会不会与这个外来的心脏产生排斥。”
“排斥,这肯定不会的。”
“先生,这不是开玩笑的,孩子这个问题已经在这类情况中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是否手术,请你们慎重考虑。”
“如果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那是否会产生排斥?”
“血缘关系越亲密,排斥的可能性就越小,如果是孩子的父亲,这个可能性可以化为零。”
男人道:“那就没问题了,因为我就是孩子的父亲,亲生父亲。”
护士惊讶的望着男人,也望着沈旻的父亲。
沈旻的父亲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当他看到这个男人的面容时,他就知道,沈旻的亲生父亲来了。
在这个男人病危之际,沈旻父亲与他进行了最后一次谈话。
“一直没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你儿子的?”
“你不明白,一个父亲看到他的儿子是有感觉的,虽然这种感觉很朦胧。”
“那你是通过什么证实的?”
“他锁骨下方的那个胎记。”
“我果然猜的没错,呵呵。”
07
几日后,那个男人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下,他彻底放心了,也算是没有了遗憾……
一个月后,沈旻痊愈了,他的父亲带他来到一座墓碑前。
“跪下,磕三个头。”父亲说。
“墓碑的主人是谁?”沈旻问。
“他叫陈活,你的亲生父亲,也是再生父亲。”
本文由“文字之光社区”助力。
【文字之光】是已立项注册,自2020年元旦始启用。
【文字之光】是由文字之光社区居民秉持“为好文找读者、为读者找好文”的价值理念而设立的专题,专题目前不接受投稿。
广大优秀作者可以投稿到它的优选专题【金色梧桐】中,编委会从中选出优质文收录到【文字之光】,并从中精选出最优质文加以推广。
我们期待你的优雅亮相!你若能甩出掷地有声、灵动有趣的文字,我们定会用足够的真诚与你的文字共舞,让优质的文字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们都是见证官:见证优秀,共同成长。
找到我们有两种方式:
01 在微信群中搜索文字之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