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酷爱读书,小时候没怎么出去玩,尽在家里读书和画画了。常言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几十年下来,我也差不多破了几千卷,但下起笔来还是有点磕磕绊绊。
我的书单多且杂,中外名著、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名人传记、人文地理、散文杂文、报告文学、儿童文学应有尽有,连小人书也占了一席之地,唯独诗歌欠奉。不过,我对普希金的《鲁斯兰和柳德米拉》、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这类叙事诗还是会看得津津有味,而对席慕蓉、汪国真笔下的抒情诗则兴味索然。
上大学时,我在学校旁的小书市买了一本《白银时代》,就此接触了王小波和他的作品。我在反复看了此书多遍之后,被作者的文采和想象力折服,后来就时不时跑去小书市搜寻他的书,在毕业前慢慢的就把《黄金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沉默的大多数》这些书凑齐了,放到我宿舍床头的小书柜里,空闲时就抽出一本来看上个把钟头,甚至是一天半天。
不料好景不长,我藏书的事不胫而走,不论本班还是其他专业的同学们都纷纷慕名而来,把这些书一本本地借走了。读书遇到同好本是美事,只可惜这帮兄台受了鲁迅先生笔下孔乙己的感染,有样学样,往往是拿了就走,只借不还,害得我经常为如何讨要而犯愁,然而直到毕业时,也没要回来哪怕是一页纸。此后,我也再没有买过王小波的实体书。
然而,王小波和他的作品却从此深深嵌在了我的脑海里。在我眼中,王小波的思想超前而不激进、成熟而不愤世,文笔天然去雕饰,思想特立独行,幽默风趣融汇于字里行间,想象力出神入化,说教往往也是点到为止,不长篇大论讨人嫌,实在是近年来难得的文坛瑰宝。虽然王小波的作品风格与传统文学大相径庭,剧情方面有碎片化之嫌,但这些都恰好深得我心。曾几何时,我常不分早晚,一有空就捧着他的书细细品读,不时为书中看到的趣言妙语忍俊不禁,有时看到得意之处,还合上书皮捧腹大笑,乃至前仰后合而不自知,足见其有多么的引人入胜。
非常遗憾的是,在我九七年初次拜读王小波的《白银时代》之前,他刚刚撒手人寰,而我此后陆续拜读他的诸多作品,却没有一本书的作者简介上写着“已故”之类的字样,加上我的信息比较闭塞,直到工作很久才偶然得知此事,但已是四、五年之后了。
王小波走的时候才四十几岁,正当壮年,也是其走向创作巅峰之际,这实在应了一句话:“天妒英才”。回想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在京郊一间小屋里独居的王小波突发心脏病,彼时身边无人作伴,不但无法得到救援,也未能留下片言只语,死因只能由警方凭现场情景推断得出,据描述死时痛苦万状,实在是凄惨悲凉。在我个人看来,他在这个年龄离开,而未能留下更多更好的作品以饲我等读者之精神需求,实在让人扼腕慨叹。
王小波被誉为“文坛外高手”,凭借《黄金时代》和《未来世界》(《白银时代》)先后两次摘取台湾《联合报》中篇小说大奖,实力非同凡响。但“墙内开花墙外香”,当时的大陆主流文坛还是不待见这个半路出家的新人,乃至只有到小书摊上才能找到他部分非正式发行的作品。直到他逝去后,其书才得以广为流传,阅者甚众。
此后,关于王小波的追思和推崇就越来越多了。若干年前,我在一本《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找到一段中肯的评价,说王小波是中国九十年代绝无仅有的作为“局外人”而参与写作的人,身为作家喜欢特立独行,文笔和眼光都与众不同,云云。可见中国的主流文学虽高不可攀,但大众的眼睛始终是雪亮的。
王小波历年来的作品风格虽不尽相同,但由于其写作思路的独特,让读者一看就知是他的手笔,再无认错的道理。其中,《寻找无双》就是一个改编自唐代传奇的故事。
唐朝时候一个叫王仙客的书生,为了向表妹无双求亲,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国都长安,寻找失去联络的乃舅一家。在他看来,双方父母曾有口头之约,所以求亲理应不会遭到拒绝。但事多波折,在寻到他记忆里的无双故居宣阳坊之时,王仙客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阻。
身为读书人,王仙客不免有些书呆子气,社会经验相对羞涩得紧,说话不知道分寸,不懂得给人台阶下,容易招人反感。当时他急巴巴地到处跟人打探一个女孩子的下落,明里暗里说自己要跟她成亲,但对于无双这家人,宣阳坊的人却一个都记不起来。
起初,大家对王仙客各怀鬼胎,地方治安头目王安老爹还怀疑他别有用心,为此有意让他出丑,当众把他的路引给没收了,好让他着着急。这里顺便提一下路引,大致相当于我国几十年前公民去外地办事或住宿所需的介绍信,在当时可是出远门必不可少的身份证明。要是谁出门在外不想招惹是非,被差官随便找个借口投入大牢,就必须要随身带上这个东西。
王仙客虽是书生,满口之乎者也,满脑袋君子好逑,但也不是懦弱之辈,更不晓得大丈夫能屈能伸,非但不审时度势夹起尾巴做人,说点软话求一下王安老爹,竟直接跑去衙门告状(现在看来,有事找公家处理还是正确的选择——编者按),在宣阳坊众人看来着实可恨。又因为王仙客的读书人身份,在大唐不比常人,立马受到官老爷理所当然的礼遇,不但火速把王安老爹叫去衙门臭骂一顿,还勒令他即刻交还路引,而且要保证下不为例,否则就要各种大刑伺候他这把老骨头。
万幸的是,官老爷念在王安老爹年岁较大,在地方做事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没有打他的屁股板子,但一口一个“王八蛋”跟不要钱似的砸过来,也足以让其面红耳赤、愤懑难平。王安老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心里不但对老爷耿耿于怀,还把怨气都转到了王仙客的身上,从此对其怀恨在心。
这场风波结束后,王仙客虽然一时占了上风,但大家纷纷对其不上道的态度和做法嗤之以鼻,加上看不惯他行为处事高调,从此不约而同地对这个“山东蛮子”(宣阳坊人之语——编者按)避而远之。
王仙客做事不拘小节,稍有不慎就会在人前丢丑现眼。譬如他光天化日骑着未骟的儿马招摇过市,露出不雅之处,让大姑娘小媳妇看了脸红,招壮汉老叟怒目而视,这才知道坏了菜。虽然他后来想办法补救,但已给长安城的百姓留下不好的印象。另外,他的高调屡屡让宣阳坊的爷们心中不爽,从而给他提供的线索支离破碎、互相矛盾,不但经不起推敲,而且毫无逻辑可言。王仙客把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信息经过了分析整理,也没能总结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得出了宣阳坊横来竖去就没有无双这家人的结论,这跟他以往的记忆简直是南辕北辙。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宣阳坊的爷们故弄玄虚,实在是大家的记忆都比较混乱,没有人能想得起来个中缘由。譬如某人记得好像见过无双这个人,但另某人就反驳说哪有这档子事,这屋里以前住的是个道姑,叫什么鱼玄机;还有人脑袋一拍,信誓旦旦地说不对,这屋子荒废太久了,谁也没住过,你们都是在胡扯。这帮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把王仙客的头都听大了。
王仙客整天思来想去,在心里无数次争辩无双到底在不在宣阳坊这两种真假命题,结果把自己搞得头疼无比,左右脑都忍不住想要对打。但他想破了头也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发现自己坐吃山空,眼看就要从英姿飒爽的书生变成一文不名的盲流,于是他只好就地找间房子租下来,一边到处找小活维持生计,一边继续寻找无双。
从这开始,书里的描写开始天马行空起来,写王仙客为了能更好地观察无双故居周边的动静,以便找到表妹一家的蛛丝马迹,就做了个土制望远镜,支在房上四方八面地窥探宣阳坊的一草一木。为了去除各房顶因多年累积乱草造成的视线障碍,王仙客还别出心裁地发明了强力弹弓,弹射了一帮兔子上去,任由它们在房顶落地生根,来帮他披荆斩棘、开荒辟地。
这帮兔子重获自由,在宣阳坊的屋顶就此得了蜜,开始肆无忌惮地繁衍生息。当然花无百日红,屋顶没有水源解渴,加上经常天旱,导致兔子们普遍便秘,拉出的兔子屎跟钢珠一样坚硬,滚落到院子里就造成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效果;再就是青草的数量跟兔子的数目日益成反比。众所周知,兔子的繁殖速度不算慢,又赶上在城里的屋顶遇不到老鹰、狐狸这些天敌(下地肯定不行,宣阳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编者按),自然是撒着欢地吃了生,生了吃。
无论是公兔、母兔、老兔还是兔崽子,大家都要吃草,而草量又终归有限,加之兔子们不懂得休养生息,往往一窝蜂把这个房顶吃得一根不剩,接下来就只能瘪着肚子眼巴巴望着其他房顶的鲜草流哈喇子,看样子如果不吃就要被饿毙。但是长安城每个房顶的间距都比较远,且又高矮不一,这就无形中给它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困难。
兔子们当然不能盼着天上像下雨一样下草,或是屋顶又自己长出草来(这也不太现实,毕竟兔子们把草根都嚼巴了,从这点也能看出它们真的不懂休养生息——编者按),更不能指望王仙客良心发现把它们解救下来——他早就忘了有这茬子事,唯有改造自己,尽快适应环境,才能实现自救。
于是兔子们奋发图强,日新月异地锻炼身体,被日渐恶劣的生存环境硬生生逼成了变异兔,后来存活下来的都成了跳高和跳远能手。比如屋下的人听到头上“腾”的一声,抬头就会看到一个灰影在屋顶一闪而过,在相距几丈开外的另一个屋顶落了脚,那就是他见证了一只兔子跑酷的全过程。
书中如此描述,在潜移默化中,屋顶兔子们跟地表的同类出现了生理上的巨大差异,其后腿日益强大粗壮,有的还像鼯鼠一样长出了翼膜,藉此在宣阳坊的屋顶上飞来蹿去,真是“我欲乘风归去,天堑变通途”。达尔文的进化论诚不我欺也。
常言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后来这帮兔子的活动范围不仅限于宣阳坊,竟逐渐扩散到了整个长安,如果不是当时大唐还没有实现“城镇一体化”,达到各城区之间的无缝连接,估计此“事出反常即为妖”的异象还会最终蔓延全国。
长安城的百姓成天看着这些似兔非兔的家伙在头上表演立定跳远和滑翔,都不免触目惊心,生怕它们哪天失足掉下来砸到自己,或是出现更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为此忐忑不安,一时人心惶惶。但对于这帮兔子的来历,大家胡乱打听也好,认真分析也罢,打死也想不到是有人搞的鬼。
王仙客本人也对此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的脑子基本都被无双和另一个女人鱼玄机占满了,加上生活艰难,自己做什么都不顺利,只能靠研究一些发明卖给别人来糊口,还经常为客户动不动就退货而烦恼(这也不能怪他发明的东西质量不好,主要是客户不懂得操作,弄出了适得其反的效果——编者按),哪有空去琢磨这些兔子的来龙去脉,自然也就不记得其实他自己就是这挨千刀的罪魁祸首。
说到鱼玄机,书中写道,王仙客没有整理出有关表妹无双行踪的有效信息,反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道姑鱼玄机始终在困扰着他的思维。这不奇怪,按宣阳坊诸多爷们的说法,鱼玄机生前就住在王仙客口中无双家的那间屋子里。彼时长安城的公子王孙对鱼玄机趋之若鹜,为了一睹芳容,天天登门拜访,导致其门前的上马石磨损严重——而这块上马石被王仙客认为是无双一家存在于此的有力证明。
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该鱼玄机在王仙客来长安之前就犯了案,因被控谋杀侍女,给衙门绑去菜市口开刀问了斩,香消玉殒已久,只留传说在民间。王仙客打听到了这些事,就放在了心里,乃至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书中通过王仙客的视角,大幅描写鱼玄机从入狱到行刑的种种遭遇,写得好像他本人就在旁边看着一样。连我读到此处,也搞不懂这些描写是王仙客的主观想象多些,还是鱼玄机的真实遭遇多些,感觉已经跑了题,抑或这就是王小波写作的独特之处。
王仙客对鱼玄机的这些想象,极大地满足了他空虚时的精神需求,又或许是他把对无双的一些思念也转移到了鱼玄机的身上,把鱼玄机当成了无双。但他既找不到无双,也不能一亲鱼玄机之芳泽,最后反而误打误撞,在勾栏院遇到了无双的贴身丫头彩萍,这个故事就此回到正题。
王仙客火速跟彩萍勾搭到了一起,他那些奇思妙想的发明也得到了黑道人士的赏识,并善加利用,把民用转成军用,消灭了不少敌对帮派的人。王仙客由此获得了大批订单,从而在长安发了家。后来,他给彩萍从勾栏院赎了身,带她回到宣阳坊招摇过市,逢人就说,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无双,把众人弄得目瞪口呆。虽然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不曾见过无双,但是他们对彩萍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却一致给予否定,这就说明他们其实是见过无双的,只不过不想告诉王仙客这个外来蛮子而已。
岁月如梭,彩萍在勾栏院待了几年,已从一个大家闺秀的贴身丫头蜕变成了“狐狸精”,平日里打扮得像个妖精,举手投足风骚蚀骨,举止放荡,把宣阳坊的一众爷们迷得神魂颠倒,乃至丑态百出。而女人们则对其恨之入骨,自己的老公和儿子都被这个狐狸精蛊惑了,不恨她恨谁?当然这个恨里面又夹带着鄙视,还有几分嫉妒,毕竟彩萍不是她们那样的黄脸婆。后来有人认出彩萍是从勾栏院里出来的,这些良家妇女自然就更加看她不起。
王仙客和彩萍为了打探无双的下落,合伙捉弄宣阳坊众人,企图引蛇出洞,但成效甚微。王安老爹在彩萍的“美人计”前也险些出丑,从而老羞成怒。本来他就跟王仙客有点过节,这下更是再度挺身而出,寻找一切机会抓彩萍和王仙客的小辫子,想先揭发后报官,但一直不得其法,这就预示了他注定只能当一个路人甲。
后来,王仙客一急之下,仗着身后有本地黑道撑腰,就摆起了“鸿门宴”,硬是把宣阳坊的爷们明拉暗拽过来当堂会审,总算从其中一位口里掏出了重要信息:无双是因为抄家被官卖做了奴婢,而且好像被卖到了宫里,寻找的难度又出现新高。但王仙客知难而上,带着新的希望又开始了寻找无双的征途,本书至此终。
多年前长安城经历了一次兵变,皇帝老儿仓皇逃离,抛下了全城的百姓和官员于不顾,待日后平叛成功,又迁怒这些没来得及逃亡的子民,认为其与反贼必是一党,还因此发兵围剿,引起民众协力反抗,双方死了不少人,无双家也由此被抄,导致王仙客的舅舅妻离子散。但时过境迁,宣阳坊的人不但不记得无双,连那场劫难也差不多忘了个一干二净,如若不是王仙客使出全身解数逼得他们回忆起来,可能他们干脆就会把所有的事情统统忘却。也许,人本来就是一种健忘的生物。
《寻找无双》里的无双,只是出现在王仙客和其他人断断续续的记忆中,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正式登场。王仙客到底能不能找到无双,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爱情,王小波没有写,看来这个结局是开放式的,留给我们自己去想象。不过若干年后,我还是忍不住百度了一下,在唐代薛调著的《无双传》里找到了答案:历经诸多波折之后,王仙客终于找到了无双,两人得以长相厮守。这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
王仙客这个人,身为书生,满腹经纶,又迂腐得很,不懂得变通,一个心思找他的无双;此外他还心灵手巧,会发明创造一些奇技淫巧,跟王小波另两部作品——《红拂夜奔》里的李靖李药师和《青铜时代》里的薛篙有相似之处,就连王小波本人也自诩曾在美国留学时编过程(真假勿论,姑且信之——编者按),我认为他们都属于学院技术派。而这点也是我喜欢的。
王仙客最后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了黑道红人,身边还有彩萍陪伴,虽然不懂得虚与委蛇、低头做人,跟现在很多人推崇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背道而驰,但也有可敬之处,就是他始终都忘不了无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找到无双。如书中所说,他一直处心积虑地打探无双的下落,一旦得知她的一点消息,就义无反顾地去循迹找寻,最后在原著里得以跟无双白头偕老,也应了那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抒情诗自始至终都不太感冒,或许是接触此类体裁时,还不懂得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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