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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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父亲》

        ——在2019年父亲节到来之际，谨以此篇敬献给久已远去的父亲，并恭祝天下所有父亲幸福安康、一生平安！

父亲因为上世纪六十年代，在陕北永宁山（后来打听到应该是在安塞县境内）参加兴修水利工程过度劳累所致，长期患有慢性气管炎，因此父亲的生命质量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被大打折扣。妈妈说，父亲的病是生我的那一年得的，那就是1962年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那样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下，父亲有病，根本无法得到有效医治，只能是自己“硬扛”。夏天还稍微好一点，到了冬天就特别难受，不停地咳嗽吐痰，特别令人揪心。整个冬天，父亲只能猫在家里，那样的无奈和孤独，现在的我们真的难以想象。父亲得病时间太长了，最终因为合并肾衰竭等疾病，他59岁的时候，在恋恋不舍、难以瞑目中离开人世。那时候我只有14岁，父亲的离世对我们姊妹兄弟来说，那可真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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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我的记忆里，既是清晰的，也是模糊的；越是想要说明白，却怎么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听妈妈说：父亲是一个苦孩子，早在幼年时候就失去了母亲。爷爷特别能干，早先时候家道不错，一家6口人，30亩地，吃饱饭应该不是问题。那时候，爷爷还有一架马车，就如同现在家里有一辆“大奔”一般，日子过得挺殷实。既然这样，为什么父亲没有去上学？爷爷当时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虽然现在看来无法理解，但我想一定有其合理的成分存在，只是我们这些晚辈没办法去设身处地想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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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对父亲的记忆，是父亲端着我撒尿的情形，说起来都有点害羞，那是几岁时候的事情，我则记不大清楚。印象中的父亲人很清瘦，个子挺高，满脸胡茬。再后来印象比较深的是父亲给我剃头，有点生拉硬拽的感觉，好疼呀，每次父亲要给我剃头，我都很不情愿，甚至相当抵触，但还是执拗不过，不得不接受那样的“礼遇”。

父亲向来寡言少语，可能是性格所致，也可能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很少对我说什么，教育引导孩子的任务，似乎都是妈妈的事。有一年过罢年，父亲带我去他的外婆家拜年，回来的路上，父亲难得说了我一句：走路要把脚抬起来，不要‘’搓地‘’（谐音：chuodi，方言：走路鞋底与地面摩擦出声）。父亲说话声音不大，也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从此我就记住了这句话，特别在走路的时候，经常会想起父亲的教导，走路与做人做事一样，都要有个“样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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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小学以后，有一段时间，妈妈怕父亲一个人太孤独，就让我陪父亲在东上房睡觉，看着窗框上贴着我在学校练习毛笔字所写的仿纸，他一个字一个字耐心地问我，这个是什么字，那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现在想来，父亲可能真的是不识字，或许是有意在帮我或考察我的学习呢。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每当回忆起那一幕，心里总觉得非常温暖、也很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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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看到父亲在磨两块砖头，剥小瓜（脆瓜）子仁，好生奇怪，不知所以然。我不问，父亲也不说，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在制作我家的祖传秘方——接骨药。可惜，父亲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尚未选定自己的传承人，就匆匆走了。好在父亲把秘方提前告诉了妈妈，后来听说妈妈传给了三哥。医疗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用那样的药来治疗骨伤了，况且现在谁还会有那样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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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几个同学在我家玩耍，甚至大模大样玩起“老师讲课”的游戏来。一个同学站在高凳子上“讲课”，其他几个同学坐在地上“听课”，时不时还来个“提问”，煞有介事、乐此不疲。父亲坐在房檐底下，一直默默看着我和同学玩这样的游戏，看样子很满意，一脸微笑、满心欢喜。第二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做作业，父亲很神秘，拿着一个用报纸包了好几层的东西，示意我自己打开看看。我有点疑惑，一层又一层慢慢打开报纸，啊，是文具盒呀！我大喜过望，好生欢喜，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呀，好久想要文具盒却又不敢告诉父母我的想法。

原来父亲通过昨天下午的游戏，感觉到我喜欢学习，又看到同学王文才有一个漂亮的文具盒，随之就产生了那样的想法。虽然他身体不好，但还是来回徒步走了16里地，去雷家洼公社供销社悄悄买了文具盒，不言不语中想给我一个惊喜。从此事可以看出，父亲对于学习是多么的渴望，但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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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父亲最为辛苦的一件事，就是每年暑假期间，去麦茬地里捡拾麦子。那时候粮食紧缺，又经过了三年困难时期的困窘，父亲虽然不能下地干重体力活，但为了帮衬家里的生活，他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放暑假了，我就陪着父亲去地里捡拾麦子。生产队时候，粮食产量一般很低，加上三夏大忙，还要组织小学生“拾麦穗”。那时农村劳动效率十分低下，即便到了暑假，很多麦茬地还没有翻耕过，这样地里总会有一些麦粒，但需要走好多路才行。

每天一早出门，带上干粮，晚上才能回来，平常一天只能捡到几斤麦子，如果能上十斤，那就是很大的收获了。塬上地里麦子少了，就去河川沟地里找，虽然走路多，但收获也一样多。就这样，一个暑假下来，捡个一两百斤麦子，够一家人吃上个把月，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实在捡不到了，就去沟坡上挖药材，远志、防风、柴胡、红胡，见什么就挖什么。赶到上学，也还能凑够几块钱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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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中离开家上学后，就很少与父亲沟通了。因为我长大了，周末回来，基本能算作生产队的一个劳力了，急急忙忙下地干活，总想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希望到年底尽可能少“找钱”（家里人多劳力少，劳动工分不够，要想分到劳动粮，就要给生产队倒找钱）。时间久了，父亲通过妈妈给我捎话，说我学校回来也不来看看他。我一时惭愧，就赶紧去看他，谁知父亲病情恶化，全身浮肿，我甚至无法辨认，这还是我的父亲吗？

1976年底，父亲因气管炎合并多种疾病，得不到很好医治，带着太多的遗憾，撒手人寰。当时，六哥马上就要结婚，就差几天，但父亲没能等到婚礼的那一天。我和七哥年龄还小，这是他临走时候的最大“牵心”，因为他没有完成属于他自己的任务呀。父亲走的那一天，我在他跟前，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先是举了两个指头，后又举了三个指头，我们都知道他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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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生真是受苦的一生，哪怕是一天的福他也没享受过，这是他自己的宿命，还是家庭的命运，也许这些因素都有，我总想也想不明白，更说不清楚。虽然父亲离世已经四十多年了，我也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到了几近花甲的年纪，但每一次回忆到父亲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几十年世事哽咽难言，我的眼泪总会止不住地唰唰唰往外奔流，甚至想要放声痛哭一场，每当这个时候，最能痛彻感悟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待”。

现在，我国社会已经进入了“人民群众追求美好生活”的新时代，我们的家庭也随着改革开放有了太多太多的变化。虽然父亲没有福气看到这些变化，但聊以自慰的是，妈妈晚年享受到了父亲不曾有过的福分。母亲2005年去世，我想父亲早已知道了这几十年，我们这个小家所发生变化的一切的一切。父亲的“牵心”早也应该放下了，他一定会心满意足的，相信父亲也一定会非常高兴，再也不会有什么需要他遗憾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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