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小说】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小说】

(一)

在南方小镇Y镇打工的日子，苏凌云最爱去的地方便是文苑书店了。

南方七八月的天气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不到十分钟就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苏凌云是个文学爱好者，业余时间喜欢写点小说散文去投稿。晚饭后天色还早，他正去邮局寄一篇小说稿，就碰上这样一阵雨，他还没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打湿了他的头发。惊慌之中，他忙跑到旁边的文苑书店门口遮阳的篷布下避雨。一声炸雷，雨点借着风势横扫在他的脸上，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快进来吧，外面雨大。”极标准的普通话在身后响起。苏凌云循声回过头，店里站着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她身着月白色的短袖T恤，水磨蓝牛仔裤。她有着南方女孩特有的纤细的腰身，稍稍黝黑而细腻光洁的面容。她手里握着一本书，正向他浅浅微笑。那种对陌生人至真至纯的微笑，已经很少见了。他心里一阵悸动，迈步进了书店。

相识是“偶然”的，却是必然的。女孩早就“认识”他了。他早已是这家书店的“常客”。他每次来书店，眼中好象没有其他，只有书。他好象从来没有留意过她。他每次看中了书，就马上低着头到柜台付钱，然后一边捧着书看着一边走出书店。所以女孩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交谈中苏凌云得知她的家就在小镇附近，她的名字叫诗梅，家人都叫她梅子。她的笔名也叫梅子——尽管她只是在市晚报上发表过一块“豆腐块”。高考落榜后父亲就把这家书店暂时交给她经营。高考落榜的共同命运和对文学的共同爱好让他们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似乎陡然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开始海阔天空地聊着，聯现代小说，当代小说，聊唐诗宋词元曲，也聊当代的朦胧诗。当她得知他曾在某杂志发表过几篇小说和散文时，她的眼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象歌迷见到了自己崇拜的歌星一样。她马上拿出自己写的文章给他看，让他帮忙修改。他看着她写的文章并随便说了些自己的看法。她不住地点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眨眼地直盯着他……

从书店出来，八点钟了。街上早已灯火辉煌。雨已经停了，凹凸不平的街面积了一汪汪水，反射出五彩缤纷的光斑，象一条七彩的星河。苏凌云飞快地走向邮局，把投稿信塞进了邮筒。他的情绪一下子好起来，写作的灵感在脑中如电闪，他快步走向厂宿舍，他要抓住这股写作的激情……

Y镇位于经济特区滨海城市S市的边缘地带。由于刚刚开发不久，现代化气息还未完全笼罩小镇。整个小镇显得古朴而宁静。小镇没公园，没汽车站，客车一般停在街边上下客。陈旧的电影院的外墙上还遗留着六七十年代的毛主席语录，街面也因年久失修而凹凸不平。要不是镇子旁边稀稀拉拉几个工厂和许许多多的家庭小作坊。苏凌云恍如是在自己家乡的小镇里。没有其它娱乐设施，文苑书店便成了爱好文学的他唯一的去处。

从这以后，苏凌云和梅子便熟识了。只要晚上不加班，他便到文苑书店来。他们在一起聊得最多的是文学和书籍。那时候，他每月工资才六七百块钱。她知道他工资低，就让他在店里看书。她总是把新进货回来的书介绍给他让他看。后来干脆把书借给他让他带回厂里看。而他总是小心地保护着书，看完后又还给他。隔不了几天，她总要拿出自已写的小说，散文或诗给他看，要他提出修改意见……

书籍成为他们之间的桥梁。而他们的那份情谊也因为默契而与日俱增。苏凌云常常满足地想：在这物欲横流的南方，在这孤寂的打工生活中，书籍和友情又是多么珍贵的精神财富。

黄昏时分，苏凌云刚下班回到宿舍。工友阿彬急匆匆地跑来说，楼下有个女孩找他。窗外正下着细雨，是谁呢？苏凌云飞快地跑下楼梯，他一下子站往了：梅子打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站在雨中，笑盈盈地看着他，早有一群工友看稀奇似的围过来。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小说】

梅子……。众目睽睽之下，苏凌云有些生涩地叫了一声。

你给你拿书来，刚刚进货回来的。老规矩，看完后还给我。梅子说着走上台阶，收起雨伞。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是他经常向她提起而从未看过的书。他接过书，感激地说：梅子，上我宿舍去坐坐吧……

不用了，我还要回去看店。梅子说着，撑开了伞下了台阶。

你等一下……。他急促地说着。飞快地跑上楼，把书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的皮箱里，又飞快地跑下楼来。

我送送你！反正……反正今晚不加班。他说着一步迈入雨中，又一下子转过身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哦！我忘了拿伞！他又想冲上楼去。

梅子一下叫住了他：我这里不是有伞吗？我们一起打吧。到我书店去，我正好有一篇散文要你帮忙修改呢。这雨一会儿就会停了。

苏凌云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走到伞下。我来打伞吧。他说着接过梅子的伞柄，与她一起并肩走在细雨中。他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以致于左肩全在雨中，好在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这几天，你怎么没到我店里来？梅子说着，脸一下子红了。

厂里赶货加班，没时间……。他顿了一下又说：今晚不加班，我正打算来哩。

细雨在伞上沙沙地想。他的左肩被雨淋湿了，凉凉的。不由得把身子轻轻移向她。他才注意到，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她上穿藕荷色短袖紧身T恤，下着素雅的碎花长裙，脚上是一双小巧的鹅黄色半透明的中跟凉鞋。整个装束显得大方而得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曲线颀长的身材。当他侧过脸看她时，发现她也正在看他，目光中有种不出的感觉。他慌忙地避开她的目光，心怦怦地乱跳。

长长的小巷感觉一下子短了好多，他们不知不觉便到了街口。

他放慢了脚步，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转过脸问她：你还准备复读吗？

爸爸反对，妈妈支持。你不知道，虽然在经济发达的广东，尤其在这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的思想仍特别严重。我们这里的女孩子能够读完高中便是最大的幸运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水泥路面说。

去复读吧。梅子！我发觉你天赋好，我也相信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真的！去试试吧。他的眼里充满了鼓励和关切。

苏凌云，这些天来，我心里一直在等待一个声音，等待那一句鼓励的话，让我充满信心去复读。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的脸因为激动泛起了红晕。

………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远处的天边现出一片浅蓝。西边快要没入远山的夕阳，放射出最后一抹光辉，小镇沐浴在这瑰丽的色彩中……

(二)

在梅子的坚持下，九月一日，她在Y镇中学报名复读了。

中学离书店很近，踩单车只需五分钟。梅子便住在书店里，父母亲经营着书店。周末的时候她也很少回家，常常在店里做功课。苏凌云还是常来书店，有时买书，但更多的时候是帮她解答功课上的难题。由于忙碌的学习，梅子再也没有写文章了。因为他经常帮助她温习功课，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梅子的父母亲对他们的交往持默许态度，没有很在意。碰上周末苏凌云厂里不上班，他们也去镇子后面的空地上打打羽毛球。日子就这样宁静而又和谐地流淌。

国庆节后全校高中毕业班测验，梅子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全校第三名。周末的晚上苏凌云来到书店时，梅子很高兴。准备拿出数学课本向他请教难题时，才记起刚才回家，把数学课本忘在家里了。明天一大早要上学，今晚必须回家把书拿回来。她的家离镇上有两里多路，要经过一大遍农田。不巧她的单车又坏了。此时，已经夜里九点多了。

你……你能不能……送送我？我……有点害怕。梅子迟疑地说。

好！

谢谢！

他们穿过长长的小巷，到了镇子后面。一条绿波荡漾的小河绕镇而过，紧挨着小河是一条碎石子铺成的简易的乡村公路。公路的另一边是一大遍农田。仲秋时节，田里的晚稻快成熟了，沉甸甸的稻子低垂着。路边草丛中秋虫正唧唧地鸣叫，衬托着这个宁静的夜晚。寂静的夜空中一轮秋月朗朗地照着沉睡着的田野和农舍。

他们沿着乡村公路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是怕打破这夜的寂静抑或什么，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大约十多分钟，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直通往旁边一个小村庄。她叫他在这里等着她，她一个人走进了村子。

他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由于这几天雨水特别多，小河里的水几乎快涨上路面了。月色溶溶，夜凉如水。望着月光下黛黑的远山，他的思绪又飘向了月亮下遥远的家乡。他想起了家乡年迈的父母，不谙世事的妹妹，还有那个“她”。心里一阵阵烦乱，随手抓起脚边一块小石子扔向平静的河面，水面的月亮碎了，闪然无数点银光，慢慢地，这千万点银光又汇聚在一起，组成一个新月亮。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站在他身后，他回过头，看见她对他浅浅一笑，那笑容充满迷人的梦幻。

心情不好么？想家了？她在他旁边坐下，轻柔的问候，呵气如兰。

他转过脸，看见她目光里充满了柔情与眷恋。他读懂了她的眼神，赶紧避开了。一种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的感觉叩击着他的心。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她关于他的一切了。

梅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愿听吗？他看着水中的月亮说。

嗯。

有一个男孩，读书时成绩优异。参加高考时总成绩超过录取分数线十六分。他和他父母亲都满以为他考上大学。父母亲还为他庆祝大摆了酒席。然而，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本份的没有为他拉关系，找门路，学藉档案未能及时送到大学院校。结果他未能跨入大学的枚门，他落榜了！家中经济拮据，再也无法让他复读下去。他只得愤然出来打工了。

他有一个智障的妹妹，长年患气管炎的母亲。按理说他应该呆在家里照顾亲人，可是家乡太贫穷了，母亲也支持他出来打工。

高中毕业后，父母亲为他相中一位女孩。她小学毕业，勤劳 ，朴素而善良。他在家时，她便常常到她家来，帮助他体弱多病的母亲料理家务，照顾他的妹妹。他出来打工时，她仍一如既往地来他家帮忙。看得出，她很喜欢他，可是他看惯了学校里的女孩的大方与活泼，他对她却始终没有那种感觉。

他对她不冷不热，她却喜欢他。他想竭力反对这包办的婚姻，却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他出来打工这一年多，她为他家帮了好多忙。要不是她，他的家早就不像个样子了。

……

故事讲完了，她早已沉浸在那伤感的氛围里。

太感人了！你写的这篇小说，能不能给我看看？她说。

不！这不是小说！这是真实的故事。那个男孩就是我！他很认真地说。

沉默了好一阵子，两人都没有说话。

真的是你的故事？她问。

他点点头。

你……打算和她结婚？还她那份“债”？

我觉得从道义上讲，我对不起她……

爱情不能施舍！也不能“还债”！她一下子打断他的话，有些激动地说：你应该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他的语气有些伤感。

凌云。她的声调有些异样了：你知道吗？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是一个内向且自卑的女孩。落榜的那些日子一直很消沉。可自从见到你，就象见到雨后的阳光。你伴我度过那些黑色的日子，给了我复读的信心。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鼓励，我肯定不会去复读的。我心中似乎总有你的声音在呼唤我：梅子，努力吧，加油！凌云，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我……我喜欢你！

说完，她一下子羞涩地低下了头。她也没想到自己突然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她开始在心里埋怨自己：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主动”呢？他会怎么看我呢？她猛然记起村里的小姐妹说过，内地人结婚早，有许多男孩子在家结婚后出来打工，欺骗外面的女孩子说自己没结婚而与她们谈起了恋爱，有的甚至同居还堕胎。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否结婚，他会不会结了婚而编造一个故事来骗她呢？她突然后悔自己刚才说出那么“大胆”和“主动”的话。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低着头，似乎“孤注一掷”了。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就象一个学生在等着老师揭晓试题的“标准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他慢慢地说：梅子，其实，我也喜欢你。可是，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内地的一个穷小子，而你却生活在这经济特区……

她一下子抬起了头，坚决而果断地说：我不在乎！我什么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一阵晚风吹过，她哆嗦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裸露的肩膀。他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乳白色无袖荷叶边的连衣裙，刚洗过的头发披在肩上，真象一位圣洁的白雪公主。他知道她冷了，赶紧拉开衣服拉链，脱下外衣给她披上。她又低下了头，他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显得楚楚动人，让人怜爱。他忍不住把她轻轻地拥在怀里。她没有抗拒，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竟然和她的心跳频率一致。她想：他也和我一样紧张？激动？她一下子相信了他，相信他不会编故事骗她。可她心里又有些放心不下，她小声试探着问他：你和她……也这样？只听见他淡淡地说：我和她么？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和她像客人一样客气，我们还没有牵过手呢。说完，他轻轻地抚摸她柔软的长发。她悬着的心一下放下来，她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象一只温顺的小猫。

他的洁白的衬衫上还遗留着洗衣粉的清香，依偎在他怀里，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

你……你真的喜欢我吗？她轻声地问。

梅子，自从那次到你书店避雨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总觉得自己没资格喜欢你，所以我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不要你那么说，我只要你也喜欢我……

……

仲秋皎洁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河边相互依偎的一对青年男女身上，他们没有再说话，似乎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田野里一片寂静，清新的田园气息，清凉如水的月光，还有彼此那份深深的眷恋，他们静静地感悟着。他真想和她就这样相互依偎地坐在一起，一直到地老天荒。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小说】

(三)

放假或晚上不加班的时候，苏凌云还是照常去书店，帮梅子温习功课。时间过得很快，春节将至，苏凌云写信给家乡父亲，谎称厂里赶货，春节只放三天假，所以不回家了。他并非不想家，他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可是这又能逃避得过去吗？

大年初二，梅子瞒着父母偷偷地和苏凌云一起到了海边。他说，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大海。坐了大半个小时的车，她带他到了大海边。蔚蓝的大海波涛汹涌，一览无遗。由于寒潮下降，海风凛冽 。洁白的沙滩上几乎空无一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的他欢呼雀跃。他向着大海大声喊：梅子，我爱你！在海边的沙滩上，他第一次吻了她。她羞涩得满脸通红。两颗滚烫的心融合在一起，足够抵御这寒潮的侵袭，点燃这个寒冷的初春。后来，她带着他到海边附近一个小镇上吃饭。由于春节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她牵着他的手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还在开业的小饭馆，饭馆的老板给他们端出两碗云吞，在两碗云吞的热气氲氤中，他俩相视而笑……

转眼间，南国七月，雨季又来临。七月九日，梅子的高考结束了。在书店里她告诉苏凌云，这次考试她的自我感觉比较好。苏凌云很替她高兴。而内心深处却阴云密布。父亲已接二连三来了几封信，催他回去与那个“她”结婚。了却父母的一桩心事。信中说：云儿，你离家两年了，也该回家看看了。你妈常年卧病在床 ，多亏霞儿(那个女孩)照顾，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云儿，別太心高，霞儿是个好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这样的女孩你不喜欢，你还想要啥样的女孩呢？听爸爸一句话：回来吧，你妈常念叨着你，你成家了，她有个三长两短死也瞑目了……。

苏凌云合上信纸，闭上眼睛，眼角便有泪水渗出来。

又是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苏凌云打着伞走在积水的街面。听梅子说，高考成绩快下来了。一进书店，才发现梅子不在。她的母亲坐在柜台里。苏凌云急切地问：阿姨，梅子呢？她考试成绩怎么样？她考上了大学吗？她的母亲阴沉着脸说：她现在是大学生了，她被中山大学中文系录取了。

苏凌云竟然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惊喜地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梅子的母亲扬起脸，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快走吧，你以后别再来找她了！

苏凌云一下子怔住了！他的心似乎一下子“解脱”了：这昙花一现的美好是不是该结束了呢？

细雨笼罩的小镇天刚亮，梅子便打着伞来找苏凌云。她要告诉他她的喜讯，让他分享她的快乐。她刚走到厂门口，有几个认得她的打工妹纷纷告诉她，苏凌云已经辞工了，带着行李刚走。她怎么也不相信，阿彬出来递给她一封信，淡蓝色的信纸上跳跃着苏凌云洒脱飘逸的字迹：

梅子：

请原谅我的悄悄离开，其实，当我告诉你我的故事时，我就打算离开你。可是，我始终无法拒绝心中真实的感觉。梅子，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爱我，就象我现在我依然还爱着你一样。然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再唯美的爱情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都显得苍白无力。虽然我心中有千万个不舍但始终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而你，也应该回到你的世界好好生活。在雨中开始的故事，就让它在雨中结束吧。

你我只是两列方向相反的列车，即使现在靠得多近，终会越走越远。这里只是我们的一个人生的驿站……

梅子只看到这里，便转身飞快地向街上长途汽车停放点跑去。雨大起来了，积水的街面被她踩起一片片水花，在她的长裙上溅下点点泥渍。街旁的人纷纷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这个雨中奔跑的女孩。

远远的，梅子看见了停在街边去广州的大客车。她奋力跑过去，早已气喘吁吁。绕着汽车，她的目光搜寻着苏凌云的身影，并大声叫他的名字。

苏凌云一下子从车里冲下来，他在车上早已看见她在雨中飞奔的身影。他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竭力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梅子几步迎上去，她看着他依旧青春阳光的脸，泪水，在她脸上静静地流淌。她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粉红色的雨伞象花朵一样飘落在地上。

凌云，不要走，留下来，好吗？

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再说，你爸妈也不会同意我们的。我……我……也该回家了……

凌云，我不去读大学了。我和你一起去打工，我也能吃苦，相信我……

傻丫头，别说傻话了，别哭！考上大学应该高兴啊。答应我，好好去读书。他打断她的话，拿出纸巾温柔地帮她擦泪。又笑着说：你将来有机会当作家了……

梅子没说话，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好了，我上车了。你……好好读你的大学吧。他轻轻地推开她，轻轻地说。

他几步上了车，司机鸣了两声喇叭，发动了引擎。此去一别，或许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他心中一颤，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感。他迅速地拉开车窗，望着车窗外泪流满面的梅子，他的眼中竟在一刹那间被泪水充斥了。他伸出右手，梅子的手也伸上来，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梅子，我也真的舍不得离开你……。苏凌云的话语透出凄凄的无奈。

你……你还来吗？我等你……。梅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你……你忘了我吧……。他不忍看她，把脸扭向一旁说。

车在缓缓移动，苏凌云赶紧松开手，从包里拿出显然是早已准备好打算回家再寄给她的明信片。从车窗递给她，她紧跑了两步接过来。打开它，上面写满了他真诚的祝福。在最后，抄写了徐志摩的一首小诗——《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街边，一把撑开的粉红雨伞胡乱地倒放在地上，象一朵被人遗弃的花。梅子傻傻地站在雨中，浑身湿透了。脸上雨水和泪水流在一起。她抬起头时，没来得及说一声珍重，道一声再见，那辆载着苏凌云的客车已经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之中……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小说】

(全文完)

本小说又名《雨季里的爱情故事》

注释：

云吞：北方叫馄饨。南方叫云吞，四川叫抄手。

WPX写于一九九八年九月十八日广东汕头。

后记

这篇小说是我十九年前的旧作，写于一九九八年九月。

谈谈写这篇小说的初衷吧。一九九七年至一九九八年，我在汕头市Y镇一家电子厂打工。Y镇是一个古朴而宁静的小镇，它处于汕头市的边缘地带。由于刚刚开发不久，街两旁六七层楼房中还夹杂着低矮的瓦房。陈旧的电影院很少放电影。似乎连我钟爱的卡垃0K厅也很少见。还好，镇子里有一家小小的书店。成了爱好文字的我常去的地方。书店的店主是一个本地女孩，十九岁，长得文静而漂亮。刚刚高考落榜，父母亲便把书店交给她暂时经营。我是有一天下班后去邮局寄小说稿突遇暴雨到她店里避雨认识她的。她也爱好文学，我们常常在一起聊小说作品，聊诗词歌赋，因为比较聊得来，她常常让我在她书店里蹭书看。那是一段宁静而美丽的时光，那时候，虽然物质生活比较匮乏，但精神生活是比较丰富的——我在她店里看了好多书。后来，她去复读了，再后来，一九九八年，她考上了大学……

Y镇后面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镇子后面是一大遍农田，一条小河绕镇而过。那时候工厂少，污染小，河水很清澈。沿着河边是一条简易的乡村公路，远处便是苍翠欲滴连绵的青山。每天下班后，夕阳西下，我常常独自一人在这条乡村公路上散步。看村庄炊烟袅袅，看河边村女浣衣，鸭子戏水，看稻穗飘香。感受这优美的田园气息，感到心旷神怡。

那时候，异地恋还未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目睹身边许多的情侣因为地域的距离，贫富的差别或父母的反对不得不分道扬镳，挥泪而别。徜徉在青山绿水之中，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写下自己对生活真实的感觉，于是便有了这篇《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