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借了有一月之余，却迟迟未能打开，今天在母亲昏昏然睡去的床头，我翻开了放射着光茫的这部英雄交响曲，沉重却富有号召力，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生活中的卑微和渺小。
母亲的脸颊深陷，蜡黄的皮肤里爬满深深的皱褶，贴身陪伴的日子里，愈发的感触到了母亲的痛苦，这种痛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是每分每秒不间歇的摧残，我理解了母亲对我的埋怨，为什么一年前的手术不告诉她结果，让她可以自己选择将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的，母亲有权决定自己的余生该怎样度过，而不是儿女以孝敬的名义强迫父母过名义上幸福的生活。
这让我想起了《名人传》里贝多芬、米开朗琪罗、托尔斯泰的痛苦，他们都忍受了人类的极苦，病痛的摧残，但他们没有因为这种非人的痛楚放弃，而是勇敢的和命运抗争，挣开苦难的枷锁，寻求真理和正义。他们坚信，只要灵魂坚毅果干，不因为苦难而沉沦，就可以冲破束缚，达到人生的崇高境界。人一旦有了对理想的执着信念，苦、难都会浑然不觉，甚至以苦为乐，创造出生命的最高境界。
母亲轻微的叹了口气，如核桃般皱缩的脸上略过一阵因疼痛而扭曲的清灰颜色，骨转移的疼痛已经深入骨髓的连梦都不肯放过，为了尽孝道，我们儿女竭尽所能的为她治疗，也改变了她的生活方式，母亲不得不面对每天的粪便不由自主的随时排在肚口的袋子里，每天清理和面对那一坨坨或干或稀的便便，由于改变了肠子的走向，使肠道功能紊乱，便秘和拉稀成为常事。弄得手上，身上，衣服上都是也变得平常起来，整天揣着个屎袋子，让她身上的气味怎么清洗都萦绕不散，这使一辈子爱干净，高傲的母亲懊恼不已，说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这样没有尊严的缺陷的日子。每次护理肠口，为了让母亲舒适，我从不戴口罩，尽管母亲每次提醒，我都说没有什么味。母亲很愧疚的说，拖累孩子们了，我记得当时流着泪说:“我们愿意，这样我们还有妈！”当时只觉得自己有妈的幸福，却从未考虑母亲愿不愿意用整日整夜的痛楚来满足儿女的奢侈愿景，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的话，这种折磨会让母亲埋怨儿女的自私，年轻时自己的命运拴在这一群孩子身上，老了没有能力时，那一双渴求的眼睛从孩子身上仍然找不到她想要的生活，因为她还得给我们当妈。
我开始自责，没有告诉她实情，让她自己主宰一次自己的命运，是的，母亲是埋怨的，埋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安排了她最不愿意过的人生，也许当时告诉她，她经过沉沦，痛思，对人生的眷恋和对父亲的不舍，母亲也会选择这条不得已的路，但不一样的意义是，母亲会觉得虽然痛苦，但她活着，可以陪伴父亲，可以弄孙膝下，母亲会觉得痛并快乐的，因为她心里有了一种信念，一个目标，也就会达观并乐观的看待世界、珍惜余生。
牛奶送来了，每次都是父亲早早的等在那儿，接过这在他心目中最有营养的牛奶，“妈！喝点牛奶吧！趁热”我轻声的唤醒了母亲，母亲睁开混沌的双目，半天没有反应，嘴里谙谙的喃语着，仿佛从无底深渊的旧梦里努力脱身，我提醒着喝牛奶的事，母亲才将目光转移到站在床前的父亲手里的一袋牛奶上，“不喝！不喜欢喝！”母亲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怨我惊了她的沉梦，随即发出了长长的呻吟声，身体轻微的在被子底下艰难的挪动着，那哪是被子，分明是千斤巨石，压着轻揉既散的她沙土样的身体。“喝两口，就喝两口，剩下的我喝。”父亲用含糊不清的话急切的说，就像嘴里含了大口的吐沫吞咽不下似的，还打了一贯的手势，表示了他内心的焦灼。母亲再次睁开眼，看了看父亲，父亲脸庞黑红，交叉瘫后遗症的痕迹像时间一样凝固在缩小的一只眼和偏斜的嘴角上，尽管父亲努力的闭紧了嘴巴，但嘴角边仍然挂着湿滑闪亮的涎唾。“喝一口？”母亲悠悠的说。父亲急忙向前递上来，发出嘿嘿笑着的激动貌，眼里分明有闪烁的东西，我接过来，父亲急忙别过了身，摸出口袋里的手绢胡乱的擦着。母亲艰难的坐起身，喝了两口就作罢，父亲催着再喝口，母亲摆手躺下了，父亲才拿起牛奶三口两口的解决了。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上演，自从母亲骨转移病重，父亲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母亲了，母亲睡前给铺好的被窝，随时掖的一个被角，偶尔站立时屁股下急时拿过来的一个板凳，披在肩上的一件棉衣，这是父亲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细腻，从未流露过得柔情。母亲躺在床上，也不时提醒父亲一些日常注意，争吵了一辈子的父母的世界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不尽的关怀和惦念在狭小的空间里传递，这是不是就是母亲艰难活着的全部意义？
如果是，母亲也该不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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