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年近84了,这两年常常回忆起从前,总觉得不说说我们不知道的那些事,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每次我回家,必定逮着我回忆从前。
听了她的回忆,才知道自己还是第一代留守儿童呢。那一年,珍宝岛事件发生后,苏联秘密决定要轰炸我们的原子弹试验基地和导弹发射基地,美国人为了制约与平衡,暗地里通知了中国,部队必须迅速做出应对,身处大西北、身为职业军人的父母接到上级通知,要求在一周内疏散子女,八个字:有亲投亲,无亲靠友,部队派出6列绿皮火车,把部队子女迅速送往各地,母亲带着一岁八个月的我和五岁的哥哥直奔老家北京。那时候,老家只有姥姥一人带着舅舅,孤儿寡母,还有一个孀居的大伯娘,还身患传染病肺结核,两个小脚老太太根本无力照顾两个弱小的孩子,下了火车,妈妈直奔自己小姨家,把俩孩子往小姨身边一放,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当天就搭上回大西北的火车走了。我们就这样成了留守儿童。
母亲每次说起这段历史总是充满感激之情,我的这位姨姥姥和姥姥一样都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都是靠给人缝衣服、做保姆,艰难地带大孩子,好不容易孩子大了,没享过一天福,就全都是家族遗传高血压导致中风、瘫痪在床,过了几年完全没有生活质量的日子离开了人世。
他们姐妹四个,老大(我姥姥)和老小(养我的姨姥姥)住得近,彼此互相照顾,老大胆小怕事,遇到一点事就只会哭,老小一人柔弱寡妇生生撑起了两个家,我和哥哥都靠她养大,舅舅生病也是姨姥姥前前后后照顾了半年。远在大西北的母亲完全使不上劲,部队任务重工作多,又是属于保密单位,连通信都困难,家里发生什么事很多都是过了很久她才知道。
如今母亲想起来就是满满的遗憾和悔恨,后悔对家里帮助太少,后悔没把姥姥早点接到身边治疗,本来完全有希望重新站起来的姥姥最后生生是绝食离开人世。
我没有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她,怎么说呢?那个时候的人都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是为共和国奋斗就是为共和国牺牲,从来没有把小家放在心里重要位置上。能说他们的付出不对吗?没有父母日夜行走在额济纳空旷荒凉的戈壁滩上探测、选址和建设,就没有今天的卫星发射基地。没有父母亲带着孩子深入到偏僻艰苦的西南山区里,无奈于孩子的教育环境的落后,也要在那片土地上开辟出第二个卫星发射基地,也就没有今天西昌卫星城的知名。我的发小的妈妈是人民大学的高材生,做了随军家属,也只能在部队的幼儿园做一份保育员的工作。能说他们不孝吗?没有人会指责他们不孝,可是在他们心目中,大概到死那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吧?还记得我奶奶去世的那年,正好是西昌发射基地发射任务非常重的一年,父亲常常在发射场一呆就是一个月,我们只能见到他一两天。奶奶的死讯传来时,父亲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足足三天没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子欲养亲不在,连回家送葬的时间都没有。
那个时候,作为军人和军人子女,我们没有选择,一切行动听指挥,党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作为军人子女,也跟父母一起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记忆中小学换过2次,初中换过2次,高中换过三次学校!不是我们主观上想换,而是迫于部队搬迁、地方学校突然不给学位等等事情,不得不找地方安置我们。
每每听了老母亲的回忆,我也只能尽量让母亲过得好一些、快乐一些,我不想我自己留遗憾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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