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尔：为何好姑娘总是孤单

《欢乐颂》在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叫好与唾骂声中终于完结了。爱慕安迪聪明强干的、和厌恶曲筱绡拜高踩低的粉丝前仆后继，可怜樊胜美拖家携口的、和嫌弃邱莹莹愚笨聒噪的开始长吁短叹。唯有温良的关雎尔——建设性台词和关注度一样少得可怜，成为好姑娘参照系一样的存在。

总的来说，《欢乐颂》是一部探讨性的剧集。什么叫探讨性的剧集？《欢乐颂》欢闹笑骂的背后，其实剧情寥寥、而且与五美整体无甚关系。无论是樊胜美的家庭困境、安迪的出身隐疾、曲筱绡的财产抢夺、邱莹莹的遇人不淑，都是作为各自的角色背景线而存在的。只有22楼另四美出手干涉、评头论足（或者救人水火之中）的时候，这件事才跟五美扯上关系。这其中的「评头论足」，就是五美之间的七嘴八舌、意见分歧，而展示意见分歧，就是剧组在各家采访中强调的本剧宗旨——让不同阶层的五美探讨女性话题。

当各人有难时，我们能快速地说出欢乐颂四美依第送上的台词腔调：

安迪开始起调，这件事她的高级逻辑无法解答，她对国情民情充满陌生与好奇。

樊胜美立论，她跟你讲讲这件事威胁到了大龄女青年人生第一要旨——如何迎头赶上、擦亮双眼嫁个金龟婿，所以更实际更保险的是守住饭碗才能拥有钓凯的前提基础。

邱莹莹反驳，她大声念出她爸他妈教她的人生道理，如果有人不服，那就再念一遍，如果有人塞点零食，先吃再说，就这么闭嘴了。

曲筱绡听着听着翻个白眼，道出社会大学教她的套路，然后轻飘飘地说我有人脉我有钱我能解决有需要可以找我，扭扭小腰甩甩发梢，走了。

关雎尔说了什么,你有印象么?

让我们来回顾《欢乐颂》，在邱莹莹惨败白渣男、樊胜美虚报家底、安迪因心理隐疾与奇点分手、和曲筱筱挖苦众人之时，关雎尔的反应。

曲筱筱试探白主管的渣男属性成功后，关雎尔收到群发短信就冲出卧室，毫不犹豫地说道：“甩了姓白的。”可随后，她见邱莹莹怒火全烧到曲筱筱身上，便转口“或许其中有误会呢。”

关雎尔起先总暗觉奇点与安迪不搭，可当安迪执意要与奇点分手的时候，一听到奇点的挽留之意便成为了奇点的说客。关雎尔向安迪强调分手后奇点依然深情关心她，“他知道就不会等在小区门口，只求你降下车窗看你一眼了。”

关雎尔遇事总是在果断的第一直觉和翻来覆去的第二考虑之间反复斟酌，曲筱筱称之为“瞻前顾后”，看似是没主见没胆色，实际上，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关雎尔在离开原生家庭的同时，也失去了原生环境赋予她的底气和把握。在找到真正属于她的群体以及话语体系之前，现在的关雎尔假性失声了。

《欢乐颂》编剧原子弹在一篇采访中，这么阐释关雎尔这一角色：关雎尔带着不错的出身、不错的性格，长相一般，“正是因为这种‘一切都还好‘，袁子弹一度觉得，关雎尔也许是五个人物里最单薄、最容易失去存在感的一个。她后来给关雎尔找到了一个把手。‘面对立场鲜明的姐姐们，她一直在找自己的路。事实上她一直在剧中发问，发现问题，然后讨论问题。’”

关雎尔的确很多时候都是一脸懵圈，“关雎尔无语，愣愣地跟着安迪从洗手间出来。”“关雎尔站在原地发愣，一会儿觉得樊胜美说的有点儿道理，一会儿又觉得樊胜美太过势利，一时不知如何判断为好。”

然而，假性失声和先天失声，短期相似而本质不同。关雎尔知道白主管是受了曲筱筱塞号码的诱惑，犹豫要不要告诉邱莹莹，“她轻轻问安迪，看着邱莹莹受骗而不提醒？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够朋友。”安迪以担心五美和谐拒绝这一提议，关雎尔无语，愣愣地跟着安迪从洗手间出来。在原著中，关雎尔与安迪就此争论了两个小回合，当然终于还是告诉了邱莹莹，“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事先了解一下。”但是，关雎尔与安迪的争论，在电视剧中，被剧组“嗯”的一个点头略过了。

争论和点头，对关雎尔的性格解读可以产生截然不同的暗示，也代表着剧组与原作对关雎尔这一形象理解、或者处理的差异。在原作中，关雎尔是有套路有主见的，这个原作阿耐花费心血最多的两个人物之一，她的人设变化并不是简单的“小白学步”。原因其一，是在她对自己、以及22楼复杂群体暂时无法定位的境地之下，少说少错多观察。

这种心态，小说里有一段对关雎尔在职场的描述，比较容易理解。 “关雎尔连连点头答应，走出上司办公室，感觉浑身都冒冷汗。原来整个白天平静的只是表面，桌面底下早已暗流汹涌。他们这些新进员工自以为聪明灵活，其实一招一式全都落在上司们的眼里。还是本分为上。”在上司面前单向听训，在同事的小手段面前不甚亲近难以苟同。这与其实和她在22楼的表现如出一辙，怕错。小说在第三部借关雎尔对男友谢滨的心声吐露肯定了关雎尔的这一特质——““谢滨，我一向被人说谨小慎微”

另一个原因，在于关雎尔能力的不稳定发挥。

关雎尔用潜移默化的直觉和素养探视22楼发生的大小事，比如在与邱莹莹男友应勤父母盘桓较量中，她是赢家、也是力促婚成的功臣；遇到新问题乐于拿出来发问思考，比如她向安迪的请教；而她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素养，无论是引经据典、音乐品味、还是道德修养。但关雎尔的短板也很明显，非名牌大学、岌岌可危的转正，以及貌不出众缺少吸引力。

以及有时关雎尔的提议在具体情况中没法执行，比如，樊胜美砸乱白主管房间后，白主管报了警，关雎尔说：“那个姓白的报警。我刚才问了我爸爸，我爸说要先弄清楚是哪个派出所，最好找熟人去通融。可我和邱莹莹都不认识人”，空有套路没有土壤。或者抢救应勤计划的落空，安迪说“小关本来想让小谢请一帮朋友去帮忙把应勤抢出来，但我和小曲没配合，她什么都干不成，小关也很失望。”有了土壤，肥沃稍欠。

小说在最后暗示，关雎尔一直盘算着自己在22楼中的能力者排位， “她终于知道了，她完全不是曲筱绡对手。过去从未在曲筱绡面前吃亏，只不过因为曲筱绡从未对付她。她并不比樊胜美和邱莹莹强。”在这个初始排位中，她认为自己和曲筱绡旗鼓相当、可奋力一搏。

所以随着情节发展，关雎尔对22楼的了解日益明晰，她将自己定位在安迪之下，与曲筱绡隔山相望，俯视樊姐，宠爱邱莹莹，后面逐渐显露自己的内里，而这内里，也为四美所察觉。

关雎尔常呛声曲筱绡。比如这段，“问题是小邱被你气走了……让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白主管不好，你有确切证据来证明吗？如果没有，那只能证明是你胡说。”再比如，关雎尔反复化用古语戳曲筱绡没文化的短：“关雎尔道：‘天不生淑女，万古如长夜。’曲筱绡一再被讽刺，更急，‘你们知道什么叫鹦鹉学舌？懂吗懂吗？’关雎尔也不冷静了，‘你知道什么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被父母变相相亲时，想起曲筱绡有经验可供求教，结果并不适用，复又一蔑，“关雎尔发现问了是白问。”到了第三部的最后（71章），曲筱绡认清关雎尔并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冷道“关雎尔，我彻底对你冷了心啦，算我白对你好一场。你回吧，我才不跟你做交换，如果你不是我朋友，你在我面前一点资格都没有。”

关雎尔对比自己年长近十岁的樊胜美有所不屑，在小说的第三部（66章），被樊胜美发现了，令樊胜美颇为沮丧。“关雎尔欲言又止，站那儿发了会儿愣，没去洗手间，却又回去卧室。樊胜美看了冷笑，看样子关雎尔又想请教她，又不肯降尊纡贵主动提出，这当儿还摆着臭架子等她死皮赖脸凑上去问大王有何指教。想想关雎尔在安迪面前的主动态度，樊胜美不禁自伤，人家小姑娘看不起她呢。樊胜美脸上又红热起来，她这辈子都活了些什么啊。”

对安迪，关雎尔总是悉心求教，但却无以为馈。而樊胜美和曲筱绡却能向安迪提供安迪最需要的情感价值。身为孤儿的安迪独自落墨出嫁，唯一的结婚礼物的是樊胜美送的，奉上亲妈作婚礼上娘家长辈的是曲筱绡。关雎尔却深陷失恋之苦、无暇顾及。

在整个22楼，唯一能和关雎尔进行有来有往的对话的，反而是邱莹莹。比如开篇关雎尔与邱莹莹一起诉苦初入大城市的尚未站稳脚跟的尴尬，“逛个商场纯属window shopping”，“我妈电话里说买了几件换季大衣，我都没敢吱声”，邱莹莹说要考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关雎尔坦言自己不是名校生的竞争压力。又或者，“在手机App上摸索是有趣还是耽误时间的话题上争吵不休，快乐地较真。”在邱莹莹失恋上班需要安慰鼓励之时，关雎尔道：“邱莹莹……要是今天需要我助阵，尽管打电话，我争取二十分钟内赶到。”然而，当关雎尔在自己沮丧时，她寻求邱莹莹的帮助了么？这有来有往的对话，也是有选择的，而这选择权在关雎尔手里。

小说第三季大结局，关雎尔找了个心机男朋友谢滨，将22楼搅乱以后，惨淡落幕。关雎尔留给读者的最后一眸，还眼含泪水说不出话来。最终，关雎尔在22楼并没有找到友情的依靠，除了工作成功转正以外两手空空。

事实上，大家你我，即便遇事沉默也心有所思，也会小心谨慎关门臧否，关雎尔也一样。她并没有使坏，严于自律。只是后来，被她克制保留的内心活动流露失守，令22楼四美感觉不甚舒适。

我们生活中也会如此，不小心惹恼了朋友，再颠颠地去道歉。只是关雎尔走到结局，恐怕道歉都不好开口直说，好则好矣，不然只能是硬着头皮散了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