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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的英雄？
有的人成了别人的英雄，
有的人只能成为自己的英雄。
英雄还是英雄，英雄未死。
英雄和阿碧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民政局，又一前一后出了民政局。
英雄满脸胡茬，眼球充血，精神萎靡，躬着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碧在电话里异常兴奋：“小刀，老子终于解放了！八年仿似一场梦，以后爱干嘛就干嘛。先去酒吧嗨翻天，再去美容按摩一条龙，明天睡他大爷的一整天。”
英雄和阿碧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俩人在图书馆里以学习的名义眉目传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暗自得意。
幼稚！
我轻易不管闲事，要是管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我决定拯救这对失足青年，遂将他们拉到学校旁边的小吃街来品尝人间美味——麻辣田螺。
从此，麻辣田螺三人联盟正式成立。
英雄拿着根牙签，对着螺口抠来抠去，愣是没把肉抠出来。
于是叼着根牙签说：“古代论英雄者应能力拔山兮气盖世，而今，坐观美食而不为所动即英雄，我英雄乃英雄也！”
阿碧吸着田螺仍不忘将白眼翻到天灵盖上，说：“你连田螺都不会吸，一定不会接吻，伪英雄是也！”
我深以为然！
英雄信心大为受挫，叼着根牙签去上高数课。
脑门油光可鉴的高数老师正在唾沫横飞地讲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教室后面睡倒一大片，前面一小片用力托着下颌作思维发散状。
英雄两眼发光，和老师一呼一应，甚为默契。
英雄叼着牙签，手执粉笔在黑板上演绎各种高数难题。
阿碧一脸崇拜，伪英雄升级真英雄。
我掐指算了算期末考试的日期，这麻辣田螺得早早备好，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高数考试已无忧，哈哈！
晃晃悠悠，一眨眼毕业论文答辩完毕，必须要来一顿麻辣田螺，青春里有田螺的味道，田螺里竟有烟草的味道。
邻桌一位彪悍汉子，满脸络腮胡子，光膀子，边喝酒边向四周弹烟灰，坐在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
阿碧拍案而起。
英雄拍案而起。
我也拍案而起。
彪悍汉子拿着酒瓶坏笑着走过来。
阿碧拔腿就跑。
我也拔腿就跑。
这些年夜跑积攒下来的功力总算有机会发挥了。
跑着跑着，英雄不知所踪。
我推推阿碧让她回去找找看，阿碧推推我让我回去找找看，最后我俩视死如归肩并肩地往回走。
彪悍汉子居高临下蔑视着英雄。
英雄怒吼一声：“大敌当前，英雄岂能落荒而逃？！”便用内力将手中的牙签当作利刃发射了出去。
彪悍汉子举起酒瓶劈了下来，英雄应声而倒，倒在血泊中，嗷嗷乱叫。
阿碧嗷嗷乱叫
我也嗷嗷乱叫。
嗷嗷嗷嗷嗷嗷……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
再见阿碧时，阿碧带着几年的积蓄在商场杀红了眼，衣服鞋子化妆品净挑贵的买，也不看合适不合适。
最后在珠宝店买了最重最粗的黄金项链戒指手镯。阿碧全部披戴在身，扭动纤腰，转了一个圈接着再转一个圈再一个圈，一个劲儿地问我：“美不美？贵气不贵气？”
迎着阿碧充满期待的目光，我装作很自然地地点了点头，怕阿碧怀疑，又绞尽脑汁想了几个带“金”的形容词：“金戈铁马、金碧辉煌、金鸡独立、金枝欲孽、金粉世家……金榜题名？”
阿碧急得直跺脚：“小刀，我弄死你！”
我吓得肝胆俱裂，赶紧说：“雍容华贵，美丽动人。”
阿碧含羞一笑：“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眼光。”
直到夜色降临，阿碧才停止扫光（货）放光（血）的行为。我俩找了面馆坐下来，歇歇脚，打算随便吃点东西。
阿碧一掌拍在桌面上：“老板，把你们这里最贵的菜都端上来！”
老板满脸歉意地解释，这里只卖面，没有菜。
阿碧：“那就给我来碗最贵的面。”
老板走开后，阿碧深吸一口气说：“痛快，今天真痛快！”
我不做声！
阿碧看了我一眼说：“我脑子没烧坏，就想试试大手大脚地花钱的感觉。”
毕业后，阿碧和英雄一直蜗居在城中村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里。两人早出晚归，辛苦打拼，打算攒够首付就买套三室居的小房子，立足本市，然后结婚。
到了交首付签合同的那天，英雄迟迟不肯出门，说不急不急，没了这套房子再买别的楼盘的，房子是买不完的。
阿碧顿觉不妙，再三逼问，得知英雄卡上一毛钱都没有，这些年的积蓄早已被他的母亲拿回老家建了房子。
阿碧气得嘴角都在发抖，说：“那种感觉你是不会懂的，就好像两个过命的战友在生死关头，突然发现对方竟是敌军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太他妈的可笑了！”
我默不作声。
阿碧的眼泪掉在面汤里，呜咽着说：“小刀，可我还是想嫁给英雄。我在挑金项链时满脑子都是英雄当年口叼牙签、手执粉笔意气风发的模样和那个以牙签当利刃倒在血泊里的傻逼样。我爱英雄！”
我依然默不作声，递了张纸巾过去。
生活是个大熔炉，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终将被改变模样，变得模湖不清，连自己都认不得。但总有一些人倔强地保留着你最初的模样。
婚礼上，阿碧披金戴银，雍容华丽，美丽动人。英雄英姿勃发，帅气迷人。
英雄的母亲容光焕发、昂首挺胸，拿过麦克风就说：“英雄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孝顺的好孩子，常常为我分担解忧。这些年，工作认真，积极向上，省吃俭用，给我在老家建了个大别墅养老。儿子，妈妈很开心很满足！今天在这里，妈妈衷心地祝你幸福快乐，祝你们生活和美、白头偕老。”
英雄哭了。
阿碧哭了。
在场的所有宾客哭了。
一年后，有一次路过母校，我进去胡乱地逛了一圈，又跑到小吃街上左看看右看看。竟然看到英雄两眼无神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在他前面放着一碟冒着热气的麻辣田螺。
我静静地坐了下来。
英雄见到我先是一惊，然后继续两眼无神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麻辣田螺不再冒热气，英雄说要回家了。
我说：“给阿碧打包一份带回去吧！”
英雄离去的步伐突然止住，回过头来，缓缓地说：“她上下班有跑车接送，再也不会吃麻辣田螺了。”顿了顿又说：“英雄已死，从此再无麻辣田螺。”
说完，英雄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碧在电话里异常兴奋：“小刀，老子终于解放了！八年仿似一场梦，以后爱干嘛就干嘛。先去酒吧嗨翻天，再去美容按摩一条龙，明天睡他大爷的一整天。”
我沉默了一会，问：“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口叼牙签手执粉笔、以牙签当利刃倒在血泊中的英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后，传来一句：“不记得了！”
病房里，阿碧故作欢颜。
我心里一阵绞痛，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碧躺在床上，侧脸看着窗外，一抹阳光轻轻地打在她的脸上，那么那么地温柔。
阿碧说：“他要当他母亲一辈子的英雄。孤儿寡母的，太不容易了。英雄已当了我八年的英雄，我很满足。现在，我累了，乏了，不想逼英雄再当我的英雄了。”
我嚎啕大哭起来：“你这傻姑娘，就是要分开也要等病好了，干嘛非得挑现在？”
阿碧红了眼眶：“你才傻，最傻的是你，医生说还有一个疗程就可以回家了，你哭什么哭？搞得人家也想哭了。”
生活太残酷，人类太薄弱。我们总想找个英雄来瞻仰来崇拜来依靠。
可是最后谁是谁的英雄？
有的人成了别人的英雄，有的人只能成为自己的英雄。
英雄还是英雄，英雄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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