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香水
从衣橱最底层,她轻轻地捧出一只小木盒。
长方形的褐色木盒,玲珑小巧。盒盖上刻着一枝遒劲有力的梅,朵朵梅花洁白如玉。在梅枝上,一只白色的孔雀,弯曲着自己美丽的脖颈,像是在欣赏自己美丽的羽毛,又像是在轻嗅梅的香。
这是考上大学时妈妈送给她的,妈妈什么也没说,但她从妈妈沉静深邃的眼神里,似乎读到了什么。
记忆中,很久没有打开这只小木盒了。
轻轻的,她打开了小木盒,淡淡的香水味儿立刻充溢在鼻翼间。拿起一瓶香水,香水在岁月中已经挥发殆尽。
一、
这瓶香水,是他送的,他们是高中同学,上大学时却相距千里之遥。遥远的距离让相思更浓烈。她喜欢他的帅,走在帅气的他身边,接受着或陌生或熟悉的同龄女子既羡慕又嫉妒的眼光,她感到了莫大的骄傲与兴奋。她喜欢他的浪漫,总是在她不抱希望时,笑盈盈地站在了她的眼前,手举一朵玫瑰花,或眼含泪花的一个热吻,甚至有一回带来一包她心心念念的家乡的油炸糍粑……
梧桐树拱成的长廊下,溪流清澈丛丛漫草边,长长的塑胶跑道上,留给了青春最美的记忆。
她记得那年冬天出奇得冷,他从南方来,穿得很单薄。欢聚两天之后,他走了,临走时送给她这瓶香水。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她既感动又心疼,心疼他单薄的背影。轻轻喷洒香水,淡淡的清香萦绕着她。
但从此她再也没有接到他一个信息,即使她急得差一点儿疯癫。后来消息还是传到耳朵里,他回故乡那座城市的大型国企实习,被单位领导相中,想要将他招为上门女婿……
二、
熬过那段痛苦而孤独的岁月后,她并没有怨恨他,只谦卑地认为自己不够优秀,只深深地感谢他曾给她的美好。
时光流逝,和所有女人一样,她结婚生子,过着波澜不惊的小日子。
有时她想起和他的爱情,觉得就像自己曾出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话剧,这场话剧耗尽了她的心力,也让她刻骨铭心,她现在早已不再是话剧中的角色。
丈夫深爱着她,她相信丈夫是那种“你得病,砸锅卖铁也不会放弃你”的人。
有时坐在沙发上,他握着她的手,她明显感觉到他手的粗糙,还有身上浓烈的厨房油烟味儿。在他面前,她从不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时她总是变得尖利:“洗澡,换衣服去。”
多年来令她最大的不满是他的职务。她的那些闺蜜、同事的老公早已是各行各业大大小小的人物,非富即贵。而他,普普通通一个工程师而已。曾经有老板想用高薪聘请他,却被他轻松拒绝了,他说是单位培养了他,他不能见利忘义。她和他大吵了一架,一个多星期没有说话,可是这个在她眼里老实窝囊的家伙,在这件事上却顽固到底,还说他父亲曾是单位元老,他对单位的感情是一种遗传。
三、
这时,她就想起了那个他。
听说他现在已高升,某国企厂长,而他的厂是市里的纳税大户,他已经是市里小有名气的明星企业家,而他的老丈人已是市里工业局局长。
她有时也幻想自己是他的她。清冷的月光映入帘子,她黯然神伤。
有一天她的QQ里闪烁着一个头像,名为“我从故乡来”要求加为好友,第一句就是:“你在他乡还好吗?”
她泪如泉涌,她知道是那个他。
后来她得知,他的老丈人因为贪污受贿已经判刑两年,他和妻子也已经离婚一年半,而他因为“出淤泥而不染”,因为检举有功,因为出色的管理能力,现在已是市里最年轻的副市长,但经历家庭的变故,人世的纷争,他已看透了世态炎凉,只觉人生的苍凉。现在唯一能慰藉他的,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还有从老同学转来的她温暖而纯净的文字。
他坦白地表露心迹,希望她能勇敢地跨越时光,与他重续前缘。
四、
她忆起了这瓶藏在小木盒里的香水。
香水在岁月中早已挥发殆尽,留存的淡淡的香味儿,如窗外的迎春花,在忙碌单调的生活中曾给她以慰藉。
拿着曾经珍藏的香水瓶,她惊恐地发现,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瓶。
抬头望向窗外,迎春花已凋零,现在是叶茂藤长,蓬蓬勃勃一片。那一瞬间,她发觉自己更爱这蓬勃中的力量与坚韧。
她将香水瓶放入木盒,又轻轻地关上了木盒,像尘封一段历史,一段记忆。
手捧木盒,凝视着木盒上美丽的孔雀与洁白的梅花,她似乎读懂了母亲要说的话。
人的尊严不是依附于权贵而获得,就如同孔雀,是他自身的美丽绽放,女人的美也是如此,美来自于自我生命的锤炼,成长与成熟。
时光如水,淘尽了沙粒,留存在心底的是如金子般的美好人品,如那洁白的梅,散发的是生命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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