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平凡的生命档案。姓名、职业、外形、生活经历都如此普通,可以随时融入茫茫人海无声无息不会激起一丝水花。
唯独她的人生的结束,是电光石火的画面,伴随着穿透嘈杂市声的撞击,撕裂人心,定格在时间某处。撞击声,两次,第一次是她飞速赶扑到四个幼小的孩子身边几乎是把他们从已经逼在眼前的三轮车前生生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开,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后的温柔。第二次,是载满西瓜的失控的三轮车和无可躲避的她的血肉之躯,她实在来不及拯救自己。
像流星陨落时的一瞬光亮,人们才开始追寻她的人生轨迹。虽然是在不起眼的一角,虽然渺小微弱,但宇宙知道,河川知道,许多她陪伴过的小小心灵知道,而我们也开始知道,这里真的有过一颗星星。
她叫李芳,河南省信阳市一位乡村小学一线教师,二十九年的执教生涯默默耕耘,直至守护放学路队的绿灯路口,她一边大声喊叫孩子们躲开一边飞身在无措的他们面前挡住失控的狰狞车辆的那个瞬间。那是2018年6月11日的下午。距离她曾愉快度过的四十九岁生日,和与女儿约定的即将的相聚,先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而李芳老师就此消失在时间里,我们只能隔着岁月回看她教育路途上的二十九年。
乡村小学一线教师的二十九年,是平凡,还是不平凡?从师范毕业来到的最偏僻的乡村学校直至撤并合校,她没有离开半步,从一个校园到另一个校园。可以想象环境的艰苦贫乏,和家人长期分居也渐渐由无奈成为习惯,即使后来多次有机会调回城区,能够一家圆满享用一些普通人一样的烟火凡常,她还是选择留下,留在她认为同样应该得到良好教育的那些孩子的身边。日复一日,世界变幻不断,流光溢彩,使人目眩,不变的是她风雨来去寒暑往返,朴素的身影坚守着朴素的信念,如崎岖路途上的路灯,点亮了看到她的眼睛。
乡村小学一线教师的二十九年,是平凡,还是不平凡?初心依旧,春风化雨。简陋的讲桌,一摞摞翻旧的课本,黑板上教案里作业行间无数的字迹如果能够还原,将是世间多么动人的一本大书。一笔一画,一字一句,她扶着稚拙的小手书写知识的足迹,把天真的眼睛引向精神的世界,阳光不会忽略世界任何角落,阳光平凡,却是最好的光明。
乡村小学一线教师的二十九年,是平凡,还是不平凡?她迎送过多少孩子,可能难以记清,连许多孩子自己也可能淡忘。但她热情伸出的双手,暗处留意的惦念,温暖寻常的探访,从心的深处流淌出的体贴和善良,滋养着生命的成长,又流向心的深处,回荡着光和力量。
乡村小学一线教师的二十九年,是平凡,还是不平凡?世间诸事因热爱而伟大,更何况,这本是隐含在平凡之中的伟大事业!她用生命撞击出巨大光芒,把美丽到极致的平凡展现,所有喧哗繁盛,都黯然失色,缄口无言。
她是中国教育一线那座沉默而有力的巍然长城中挺立着的连绵不绝的身影中的一抹芳菲粲然。
这座长城里,是克拉玛依大火后荒芜里林立的墓碑。墓碑上镌刻着这样的语言:孩子活着交给您,我们放心,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交给您,我们同样放心。朴素的语言深情得足以令天地动容,崇敬得令肝肠寸断。是汶川地震的废墟里,凝成永恒的用臂膀护着身下学生的姿态,化作无字的悲歌回荡长空。当残酷降临,谁不明了自己也只活一次,但和死神的搏斗实在艰难。夺得的生机和一腔心血义无反顾奋力抛给羽翼下的稚嫩生命后,守护者们只来得及把自己留给黑暗。
这座长城里,是他多少年在习题教案里摸索迂回的专注背影,却在猝不及防的衰竭中倒在讲台前,是他坚守责任和原则下的苦心,却要愕然面对被混沌暴戾曲解的怨恨甚至冰冷的刀锋。
这座长城是数不清的步伐匆匆的身影。从清晨到傍晚,他们忙碌勤恳,严谨专注。他们穿过校园,走上讲台,拿起一支粉笔,迎向双双晶亮的眼睛的瞬间,疲惫悄然抖落,精力和心血如河流汩汩,也许他们和许多名利光鲜毫不相关,也许他们无暇多看繁华热闹,但他们充实着鲜活的生命,享受着灵魂的尊严。
如果可以挽回,我们希望那个六月的下午一切没有发生。如果一切没有发生,李芳老师将还在这里,在平凡的一线教师长城平凡地继续着自己平凡。
如同你,如同我,如果和我一样你也是一名一线教师。那么我们都在这里。或者我们将走进这里。
无论呼吸还是不再呼吸,师魂在这里。那是满腔浩气,十足热忱,一片淡然的冰心。这里是吾乡,在芳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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