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们睡着了。惠棋拿了裹脚布,轻轻掀起被窝,看着一双双瘦小的脚,全都拆了裹布,五个脚趾头挨在一起,像一群躲难的孩子。她拿起小女子的脚,捏一捏,揉一揉,五个小脚趾探头探脑的。她叹息,要是脚永远不长,就这么大点,多好啊。小孩子的脚软,缠了不痛,尽早缠,孩子也不遭罪。就剩下大女子的脚了,她的脚掌已经变宽了,磨破皮的脚趾刚结了痂,骨节也凸起了,像男人的脚一样。惠棋心里一阵懊悔,都怪她不够狠心,再也不能依着她了。她把大女子的脚趾使劲扳在脚底,紧紧裹上布条,一次比一次勒得紧,大女子痛得直叫唤,从梦中跳起来,“娘——”。“再不缠,就来不及了。骨头硬得像钢板似的!”
“娘——,我不裹脚。”
“忍一下,裹脚哪有不痛的。”
大女子从炕上跳下来,惠棋拿起扫把就打过去。大女子还没跳出门槛的时候,她抓住了一只脚,拽了回来。大女子捂着眼睛哭个不停。
柴门“哐啷”一声被踢开了。惠棋头皮一紧,跪着爬向灶头,连磕三个响头。
“灶王爷在上,您老显显灵啊!她爹是赢了钱回来了,赢钱,赢钱。别让他发火,把气撒在我身上啊。孩子们睡了,别惊醒他们了。孩子们没错啊,就是白天干活累了,累了就睡着了......”
男人进了屋,听到大女子呜咽呜咽地哭,一肚子气从胸口迸发出来。
“哭什么哭?哭娘吗?没死呢!”
“爹,我不想裹脚,疼——”
“没说让你裹脚,现在不时新了。”
“可我娘,她——”大女子抹干眼泪,快速扯下裹脚布,扔了出去。
惠棋瘫坐在地上,看着男人步步逼近,像一头野兽靠近猎物,俯下身子,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一天到晚瞎操心,都不干点正经事。”一巴掌抡过去,她的脸贴进地面。
“有能耐挑几担粪,多挣几个工分去。”又一巴掌甩过去,她的脸贴在了左边的地面上。
“一天到晚都是些晦气的事,我能赢呢?我的一点好手气都被你娘们邪乎完了。”男人飞起一脚,踢到了惠棋的三寸金莲。她没有感到疼痛,她感到心绞痛。
灶王爷,灶王爷,这是怎么了?裹脚不是正经事了?!
从小时候起,我爹娘就说女人裹脚是重要的事,关系着女人的命。我娘选了良辰吉日来裹脚,我爹每天检查裹脚是不是松了。裹脚是多么正经的一件事啊!
裹脚不是什么正经事!我家男人亲口说的。哎呀,他是不是嫌弃我了,嫌我的脚丑,嫌我不能干?可当初,他是奔着“三寸金莲”的名声来的呀。我的脚怎么了?怎么现在这样遭人嫌弃呢?
他打我哪儿都可以,但偏偏不能踢我脚。他竟然踢了我的脚,我的“佛头莲”。以前的爷们喜欢都还来不及,怎么他就看不惯,踢我呢?我的“佛头莲”,打小就是我最自豪的,可现在就像被丢弃的垃圾,被他踢来踢去。
灶王爷,灶王爷,到底怎么了?
灶王爷,灶王爷,你显显灵,让我明白些,让他爹不赌了,我们一家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下月十五,我给您老人家祭献一个锅盔啊!
惠棋趴在地上,拜跪了一晚上的灶王爷。额头磕出一大块血红血红的印记,腿僵硬地伸不开来。大女子抱起她的时候,就像抱了一个骨架子。她和大女子都哭了,听到男人“哼哼”的声音,两人赶紧擦干了眼泪,别把晦气又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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