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蒙德·卡佛可能是我见过最舍不得用字的小说家,他的小说没有背景,没有情节,没有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也没有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就是那么简单的一段,一段什么?一段生活——他的小说仿佛就是把某人在某时的一段再他普通不过的生活直白的描述出来,仿佛就是那么一段不完整的残缺的录像的片段,也只是那么一个片段,至于主人公是谁,或者是什么时代什么时期的,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卡佛的一个写作老师曾对他说过,能用十五个词说清楚的事情就不要用五十个词。而他的编辑利西(Gordon Lish)则更进一步,他说如果能用五个词把事情说清楚,就不要用十五个词。这对卡佛简约文风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于是我们看到的卡佛的小说,例如这本《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都是很简单很独立甚至似乎很有些枯燥的生活的片段,或者说是对于生活的某一个片段毫无主观性毫无艺术加工的白描。
这就让卡佛的小说变成了一种抽象的、怪异的叙述。
可是这并不妨碍卡佛先生表达他的悲观。
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和文艺男金同学(虽然他自己总是不承认自己文艺)讨论小说,小金亢奋地说:“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都是悲观的,否则他就不够伟大”,此话有理,也许只有能够真正地看透现实苍白的人,才可以写出动人的文字。
雷蒙德·卡佛就是。
《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讨论爱情,也许我们畏惧生活,于是我们开始讨论爱情,于是爱情就变得虚无而荒谬,这东西似乎成了一个借口,避开惨淡的现实,我们会说:“哦,至少我们还有爱情”。
我想,相比这个逃避现实的借口,卡佛看到的更多的是惨淡的、无奈的、毫无转机的生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婚姻破裂,失业,酗酒,破产,萎靡而全无生机的活着,就像萎靡而毫无影响的死去一样。男人、女人、爱情、友谊,都让人觉得那么不堪一击,就像《第三件毁了我父亲的事》中写的一样,除了厄运,他们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当生活变得无可救药,任何东西都会失去光彩,就像一盏灯忽然暗掉,丑美,好坏,高兴和沮丧,希望和绝望,没有了评判的标准,任何东西都不存在存在的意义,包括意义本身。
看完一本书,我只划下了一句话,是《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这篇小说里的——“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也可能,我们的生活本身就只是记忆而已,发生过什么,过去是什么样的,都只是保存在我们头脑里的资料,至于我们过得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不用执着于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必追问事实是什么样子的,只需要点搜索,然后点确定,然后调出有关过去的资料——不管它是真实的还是伪造的。
记得大学的时候重修英语考试(惭愧啊),看到一篇很有意思的阅读,讲一个人说他起床之后就开始思考:“今天心情可以很好也可以很差,那到底选哪个哪?”于是他选了第一个,于是他一整天都很欢乐,于是我笑了。这故事有点yy的感觉,但生活也许就像我们保存资料一样,保存的时候做个修改,把乱码和敏感词都删掉,于是我们有了快乐的一天,于是我们第二天的心情不错,于是第二天继续删乱码,于是······于是我们一辈子都过得很爽。
我当然不会否认金同学的观点,事实上现实的确苍白和冷酷的令人直打哆嗦,但我们总要活着。选不了自己要走的路,但总能选择自己要怎么走这条路,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或许可以这么说,当我们谈论婚姻破裂,失业,酗酒,破产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是的,我们在谈论爱情。你可以说这很肤浅,可以说这很懦弱,甚至可以说这就是yy,但是,这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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