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连环画”

        国遇大难，全民抗疫，是庚子年开春的主题。从未预料到姥姥会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离开，病重到办理身后事半个月的时间，对儿女不曾有一丝多余的拖累，走的那么整洁，那么纯粹。

        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按时点卯、考勤严格、无暇顾我，我就被姥姥接手了。姥姥不会写字，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字却是姥姥教会我写的。那个时候，在老家的院子里，姥姥住在北面的屋子，屋子前面是一个四层的台阶，台阶下面是一个地窖，地窖上面盖着一个厚厚的花岗岩盖子。在盖子上面姥姥给我准备了一个算盘大小的黑色小石板，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的石笔，然后就拿着妈妈给我买的识字卡片念叨“一撇一捺”就是“人”字，当我依葫芦画瓢划出那个歪歪扭扭的“人”的时候，姥姥会很开心的笑，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会说“我们佳佳会写字了，比我们都厉害”。

        姥姥识不得几个字，可是她却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我现在都忘不了了的故事，用她自己的方法。那个时候，每逢快过年的时候，姥姥会带着我去供销社买年画，一买就是好几张。张贴的时候，从炕上面的墙开始第一张，拐一个直角一直贴到两口大箱子上面的墙结束。这一年，我听的故事就是这几张大大的“连环画”，姥姥会指得炕上靠窗的第一张跟我说，那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当皇帝；紧挨着这张是当了皇帝的赵匡胤请部下喝酒，然后部下们第二天就都回家种田去了（杯酒释兵权）；这个是赵匡胤坐稳江山后，给大臣们开会……可是为什么这个皇帝的帽子两边这么长？我很纳闷，姥姥说那是为了让大臣们好好听皇帝说话，不要扭头说悄悄话。我记得那个时候姥姥的表情是一本正经的，她说“佳佳上学以后，也要认真听人说话，不要乱扭动”。

      每一年姥姥的屋子里都会换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会讲一年，每一次讲都会Get到不同的点，每次听完，我都会从窗台走完土炕，爬上两口大箱子，把每一幅画看一遍，把每一幅画里的每一个人物都盯着看一遍。

        后来我问妈妈，姥姥不识字，为什么每个故事都讲的那么真实？妈妈告诉我，每次姥姥去供销社买年画的时候，都会问这一组画讲的是谁的？什么故事？她就记在心里回来给我讲。之后，佘太君的故事、穆桂英挂帅的故事、唐太宗李世民的故事，姥姥用她优秀的记忆力和喜好听晋剧的积累，把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讲给我听，我也明白自己对历史的兴趣起源地在何处。

        上学的时候，期待的最多的是每个周末爸爸能有空开车带我回姥姥家，每一个暑假和秋假（有一年放了一次秋假）能在姥姥家多住几天。每次回到村里，总是最快的速度跑回后街，迈过两个高高的门槛，去北房找姥姥，喊姥姥。姥姥一般都在后院的厨房做好吃的，听到我的喊叫，会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告诉我做了什么好吃的等会就可以吃了。

        那个时候，我记得姥姥做苦荞面凉粉，会用筷子卷一小片，插在厨房门口窗台的缝隙上，等自然晾干以后，吃到筷头上的凉粉，滑滑地、凉凉地，还有一种打心眼儿的畅快。

        姥姥不会做A+B或者A+B+C的炒菜，除此之外，很多的家常饭都做的让人赞不绝口。节假日亦或周六日，姨姨们、舅舅们会回来姥姥家，吃各种家常便饭——荞面饸烙、莜面卷、栲栳栳……

        假期里，姥姥带着我去地里摘豆角和倭瓜，玉米成熟的时节会拎着大篮子掰玉米，新鲜的玉米在大锅里煮过，热腾腾地捞出来稍微凉一凉，使劲从玉米粒子里嘬一口会有甜甜的汁液流进嘴里，真的很甜。

        假期里，院子里的兄弟姐妹们会很多，姥姥会吆喝着让我们赶紧午睡，可晌午的时候，是逮麻雀最好的时机。院子的中央用“Y”形的树杈撑起一个笸篮，准备逮麻雀，却发现没有诱饵，只好跟姥姥求助，这个时候姥姥会从柜子上的小瓮里抓一把小米给我们，告诉我们一定要把树杈上的绳子套牢固，并且要足够的长，然后我们四五个就躲到三舅的西房里等麻雀上钩。印象中，只有一次成功了，原因是那只麻雀受伤了，被扣到后，让姥姥放走了。其余的几次我们都在等待中打盹了，然后各自回屋睡觉了，再然后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发现姥姥的北房屋檐下住了一窝小燕子，开始期待每年的新燕啄春泥成为我们新的乐趣。

        放秋假的那一年，后院的果树结的小果子特别的红，有几个枝杈伸到了我们住的这个院子，姥姥就用扁担拨拉那几个枝杈，红黄相间的小果子就落了下来，果子棉棉的，酸甜可口。吃完果子，剩下的茎我们就用来玩“拔河”，遗憾的是果子的茎太顽固，每次都拔不断。

        还有假期里每次午休醒来以后，都会喝到甜甜的沙棘汁，纯天然的。那个时候东房的三姥姥还在，和姥姥一起把带刺的沙棘果用饸烙床压成汁，然后用漏斗过滤干净装到玻璃瓶子里，每次我们睡醒就舀一勺子沙棘汁、一勺子白糖兑水喝，下火、解暑。

        上班的时候，按规定需要下乡三年，我就申请了回老家，那个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跟着姥姥。乡下的三年，上完课走个五六分钟回到姥姥家总会有可口热乎的饭菜，晚上下了晚自习推开那扇木板门，特有的嘎吱声后炉子上的水壶里总会冒着热气。那个时候，姥姥已经七十多岁了，依旧保持着硬朗的身体、清晰的思维。有早自习的时候，总是起的比我还早；上晚自习没看上哪集电视剧，躺在炕上的时候总会给我不落任何细节的讲下来。那个时候，姥姥喜欢看浙江台的黄梅戏和越剧电视剧《珍珠塔》、《女驸马》、《孟丽君》、《一鸟九命》、《杨乃武平冤记》等等。那个时候，姥姥和三妗、四妗打升级，五十K不再话下。

        调回城里上班不久，姥姥随舅舅一家也来了城里居住，但她依旧很牵挂那个住了几十年的大院，只要说起那个院子，她的眼睛就会发光，弥留之际，她念念不忘回院子里……那个院子里，有我童年的喜怒哀乐，更组合成了姥姥一辈子的“连环画”。

      写在后面：我知道自己写的很乱，写的不全；每写完一段就会蹦出来好多段，会呆着想很久很久；继续写的时候，又会想起上一辈，甚至上上一辈口中的姥姥，上有一兄，下有两弟，即使是补丁衣服，也是给他们缝制的舒舒展展，走在人群里也是堂堂正正的。自己的衣服、我们小辈小时候穿的棉袄棉裤、鞋垫都是姥姥一针一线缝制的。

        姥姥比爸爸陪伴我、照顾我的时间还长，可是到今天，她已经走了一星期了，这个世间再无她，我也再无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