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终须来
诊室的帘子微微扑闪。美佳斜了一眼,扬声道:
“进来!”
帘子顿时静止如初。
“羽良!”美佳补上一句。
帘子羞羞答答地掀开了一角,露出羽良讪讪的嘴脸。
“坐下。”美佳语气稍缓,依旧不容置疑。
羽良却不介意医生的强势,乖乖坐下,目光中闪动着欢欣和受用。
“……居然被人修理成这样。”美佳走近羽良,仔细检视他脸上青肿的伤处:“疼不疼?”
“美佳……美佳小姐!”羽良胸膛起伏,举起双手想抓住什么又不敢乱动,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对我太好了!”
“我是个医生!”美佳严正地澄清;忽而眼珠一转,缓声问:“袭击者放倒所有人,手法准确,却没有取你们性命,是手下留情了吧!”
“哈,偷袭狗,不、不算本事!有种当、当面来……”羽良强行掩饰。
“那些……到底是人是鬼啊?”美佳问得小心翼翼。
“当然是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美佳小姐!”羽良的语调变得热切而高昂,偏偏压低了声量:“他们只是带了面具!虚张声势、装神弄鬼!这可是高度机密!寒川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么?小池将军刚刚给我交了底,将军到底还是信任我多一些……”
“是么。那沈瀚……”
“沈瀚当然是那个邪教组织的一员!”羽良咬牙道:“本来我计划对他用刑,就是想知道他身后的势力,还有那半张残图……”羽良意识到不对,一咬舌尖转了话头:“虽然没等到我动手,但他们自己跳出来暴露了自己,算便宜了沈瀚!”
美佳正拿着根棉签替羽良处理伤口,闻言手下一抖,羽良嗷地痛叫一声险些跳起来。
“不管沈瀚是什么人,在医院里,就是我的病人!”美佳板着脸:“再让我看到你把刑具搬到医院,别怪我不客气!”末了觉得还不过瘾,棉签用力滚了滚乌青的皮肤,加重语气说:“任那些鬼魅把你揍成球我也不会帮你!”
“美佳!”羽良自动过滤掉美佳声色俱厉的威胁,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的!”
美佳:“?!”
“这,这医院不太平。”羽良暗自平息了一番,正色道:“就算我带着人守在这,也不见得万无一失——这个给你。”羽良大胆地捉住美佳的手,一把精巧的手枪塞到美佳手心里:“保护好自己!”
“不,我不要!”美佳烫手似地躲开:“我用不着这玩意!”
“用不用都给我拿好!”羽良头一回在美佳面前霸道强势:“别看沈瀚弱不禁风,他是一头会咬人的狼!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别跟他走得太近!”羽良的眼中透出一丝狰狞:“他最好别走出医院!我不是寒川,我不会投鼠忌器;让那些江湖传言见鬼去!我一定会叫某些人尝到教训!”羽良紧了紧握住美佳的手,留下那把枪,转身离去。
病房内。
沈瀚叼着根体温计躺在床上,眼珠滴溜溜直转。美佳走上前,一边抽出体温计查看,一边挪揄道:“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美佳医生,我已经好了,早就不发烧了。”沈瀚笑嘻嘻地搭讪。
“并没有。”美佳面无表情:“肺结核是慢性病,你需要长期卧床。”
“嗯嗯。”沈瀚头点得像鸡啄米:“其实我不太敢回家,我爹还在气头上。还是医院好,有美佳姐的关照,还有那位全副武装保护我的军官先生……”沈瀚的眼梢飘向屋角沙发上那个一脸倦容的人。
“他已经三天没洗澡没离开这间屋子了,他是在保护我还是想毒死我?”沈瀚压低了嗓音飞快地说。
“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美佳伸出手指,戳了沈瀚一脑门。经历过太平间一事,寒川对沈瀚的看护变本加厉,三岗九卫,日夜轮番值守,病房内更是不让任何人进入,除了美佳、图叔和自己。既要防着神出鬼没的鬼面人,又要防着内部的异己分子,不可不殚精竭虑。安然无恙地熬到第三天的傍晚,寒川终于觉得这三个昼夜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是值得的,因为那个决定第二回合输赢的时刻终于到来。
虽然压低了声量,寒川还是很不幸地捕捉到了沈瀚的讥讽。他无语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地和沈瀚身后的图叔对了一眼,昂首推门而出。
“美佳姐,你也该下班了吧?!”目送寒川离开,沈瀚轻松地对美佳说。
“……”
“有图叔在,你放心下班吧!”沈瀚催促。
“好。”美佳心头一动,微微一哂,顺从地离开了房间。
“呼——”美佳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沈瀚便倒在枕头上出了口长气。
“少爷,今晚要活动筋骨,要不要来口鸦片烟提提神?”图叔周到地提示,说罢在带来的包袱中摸摸索索。
“算了吧。”沈瀚略一迟疑,拒绝了:“断了这些时日,还过得去;趁机戒了吧。”
“也好。”图叔很快地收起惊讶,浮起一个了然的笑容:“能戒总是好的,但也别硬撑着,毕竟你的病……”
“放心吧,图叔,我会看着办的。”沈瀚微笑接过图叔递过来的小铁盒,上面花里胡哨地印着三个字:福寿膏。
……
杜铭熙杜老板站在百乐门二楼的露台上,楼下的声色犬马、光怪陆离把他肃穆的面庞辉映得变幻莫测。战火在古老巨大的版图上燃烧,而大陆的最东端却闪烁着绚烂的靡靡灯火。他扶着露台栏杆的手抖了抖,缓缓移开,露出石栏上一个新鲜画上印记——
一只纺锤型的图案,四周环绕着八道射线,犹如一只睥睨众生的眼睛。
“该来的终要来,该还的终须还。”
杜老板喃喃低语。然后转头对身后几个彪悍的保镖说:“都机灵点,按我说的做。”
保镖们依言散去。杜铭熙凑近露台,居高临下地观察百乐门的舞池大厅,忽然“咦”了一声:“她怎么来了?!”
杜铭熙讶异目光的尽头,一个娇俏的身影怯生生地立在乐池旁。
“哎哟!来都来了,你倒是上台去啊!”一个中年男人在一旁催促拉扯:“几首歌都练熟了的,再不用唱你的家乡小调了!看看,台下这么多大亨小开,你只要开嗓子好好唱,立马财源滚滚,挡都挡不住啊!”
身着华服的长嬴宛若一粒被重重裹入繁复纱缎的明珠,辉华闪耀而不自知;无措地望着流金淌银的舞台,举步不前。
“潘经理,我,我还没准备好……”长嬴白藕般的手臂在潘经理的铁爪中瑟缩,潘经理饶是个男人,竟也不能奈何长嬴半分。
“是你?!”乐池边的阴影里突然走出一个男人,逼近长嬴和潘经理。
拉拉扯扯的两人愕然顿住。潘经理极力在昏暗而缭乱的光线中辨认来人,冷不防眼前一花,刚才死活不肯上台的长嬴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提着曳地的裙裾跳上了舞台。
“啊哈,羽良少佐!今天怎么得空光顾,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呀!”潘经理认出了来人,连忙打招呼。
“这个歌女,是头一回上台吗?”羽良无视潘经理的寒暄,死死盯着长嬴的背影。
“哈哈,哪能呢,我们百乐门的姑娘可都是开过嗓子的金百灵……”为了维护百乐门的声誉,潘经理也是尽心尽力。
“她最好没骗我。”羽良这句话说得十分阴狠,听得潘经理一愣。恰逢此时,长嬴的歌声悠悠响起,宛如百灵鸟的啼鸣涤荡夜空。
“您听听、您听听,怎么会骗您呐……”潘经理激动得老泪莹莹。
一曲《夜来香》,烂了大街的流行曲目,百乐门里的香衣鬓影微微一讶,为这清雅的歌喉贡献了一瞬满意的表情,便沉入如常的欢歌笑语。真正注意到这副囿于凡俗旋律的歌喉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比如,寒川。
他缩在角落里的身姿不由自主地拔高,目光如有实质地推开偌大舞池里的憧憧人影,直往那歌喉的发出地找去。
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那个方向上隔着一大片起伏的脑门顶散发出的格外明亮的舞台灯光。
其实他什么都不必看。那是长嬴,必定是长嬴,他匆匆见过一面便再难忘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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