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母亲大人：
您的完完整整的一生，在三年半前划上了句号。
我的遗憾不少，但有一条就是，在您生命结束之前，我竟未认认真真地对您说声：我爱您。
父亲是女儿的前世情人，我认为这种说法是狭隘的，因为母亲也可以是，这并无性别之分。
上天有好生之德，才使人间代代相续。有些事，我就是没能在我们相伴的时候弄懂它，这是与生俱来的我执我见。待到我俩此世相隔，我才悟到一点，自知是太迟了。
这几年，我发觉我越来越像您，而且速度惊人。比如，只要天气晴朗太阳好，我就想晒被子。以前我挺讨厌这件事的，尤其是您让我把被子抱出去的时候，所以我常常抱怨您多事。现在我有时也让小宝把被子抱出来，她却没有什么抱怨。对比一下，我自感惭愧。
在我和小宝现在一样年纪的时候，是我的“反叛”期。但是我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不知您那时有没有感觉到，反正我是挺苦闷的，但也只是隐忍和自我消化。我的苦恼是自己心仪的男生却没有相应的对我；更让人不解的是我因为害怕死亡而无比困扰，心中反复想象，倘若自己死了，千年万年都不再有我，想到这个，我就恐惧到无法入睡。我究竟是怕死这个短时的经历还是怕死后千年万年那个无我状态下的漫长岁月？我无法明了。所以当时我怨恨您未经我的同意，就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后来佛告诉我，是我找您的，而不是您找我。）
当然，幸运的是，过了那段时间，我不再被那两件“无聊”的事情困扰了。我恢复“正常”。
几十年过去，我很感激您的宽容。您以您的方式一如既往地爱我，至死不渝。我想，此生我都不会遇见这样爱我的人。我明白了——这是您无私的母爱。
好友说，人都是一代还一代。这的确是，我会不会像您爱我一样越来越爱我的孩子呢？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孩子心中是个怎样的母亲。对孩子我还有期望，如同您对我的期望，然而我却令您失望了。
您在最好的年华里，经历的是物质的贫乏，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想必那种感知是刻骨铭心的。而我辈则在你们的小心护佑下，安然长大，未知所有的风雨和辛苦都是由你们替我们扛了。所以我们和你们，我和您，就有了天然的代沟。我无法理解您的节俭和消费观念，但是现在我懂了。
物质的贫乏往往很难带来精神上的丰沛。而身处于时代突变的我辈，因为自己的不知所措，而对自我以外有荒谬的要求，在退无可退之后，只能向最爱自己的父母撒泼。
所以，请您原谅我。在我最平静的心田里，细审自己的过往，我是真爱您的，只是做错了。原不原谅都于事无补，生活还要继续。
我越来越像您，若您有知，会不会有些欣慰？您应该就像是我的女朋友，风和日丽也好，狂风暴雨也罢，总之就是，再磕磕碰碰，依然不离不弃。当您老去的时候，我越来越感觉到您的坚强，您的小身板挺直，却因为坐骨神经痛向一边侧倾了些，但任何的病痛从来没有压垮过您。您总是兴致勃勃地和我一起出门，和我一起旅行，和我一起去集市。您高兴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我知道您有一颗赤子之心。
我还留着您年轻时用过的那条尼龙方围巾，它透明得有些朦胧，上面绣着的红色小花及花上缀着的绒已掉落了一些，四周同色的滚边也有点不完整了，但现在看来依旧十分精致，还多了些古朴的典雅气息。我不会用它，但还是不忍丢弃。还有那个薄玻璃的冷水壶，上面印着马车的图案，刚烧开的水冲下去，它也不会炸裂，所以夏天我依然拿出来用。再有就是我刚出生时穿的一套小棉袄裤，是斜开襟的，您定是托裁缝给我定制的，极细密的针脚。我想象自己的幼小身体包裹在里面被您温柔抱起的情形，如同自己得到万千宠爱一般温暖和骄傲。
说来说去，我就是懊悔自己让您生气让您失望过，也深深地遗憾您离开得太早。原谅我的执拗，总想让您有所改变，现在明白应该改变的是我，而我自己现在正在改变当中了。
您转身离去，不再陪我。有些东西也随您去了，是什么呢？是我和死亡之间横亘着的一堵墙。这令我看清了一个真相，下一站便直达永恒。
记得以前您说过，您会比父亲早离开这个世界，一语成谶。几年前，您摸着我的头说，唉，我的女儿也快一头白发了，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舍。这一幕很让我心痛。
多情自古伤离别，何况您一去不返，很是决绝。我在无奈之际，寄情于文字，就将此信在心里读与您听。
暮春初夏，院里绿荫满天，不少是您曾经栽种下的。如今的茁壮让我想到您曾经的坚强，它们和您一样，很酷地昂起头，履行着它们和春天的约会。那么，我们俩的约定呢？我知道我和您一样，绝不爽约。
母亲节又到了，愿您在彼岸花开最美的地方，认出有一朵就是我的脸。然后，哼那首好听的歌——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爱您的孩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