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或虹影等作家的书里有时代印记鲜明的“饥饿叙事”,有些饥饿感,与个人挣扎在饥荒、战乱、特殊时代等的绝望感无力感有关。所以这些曾遭遇物质与精神饥饿的作家善于描述吃,描述饥饿,描述难以满足的空缺感……在集市里,他们是会以深情眼光注视米面粮油的人群。因为某些经历,他们把“吃”看作一件值得回忆,值得探讨和隆重对待的大事。
仅“吃”一字,便足以带出一个民族悲欣交集的历史。从“君子远庖厨”到各种美食节目,食文化兴起,也是一个曲折的历程。

一部《舌尖上的中国》曾带出“舌尖文化”热
身处文明社会的今人已经脱离原始时代,大多已无需困窘于吃喝,不像以往那样需要时刻操心生存和进食,却还流行着“中国人什么都吃”、“广东人什么都吃”,“救起一只小动物,然后把它炖了”等段子……这些东西一旦有泛滥成灾,野火烧原趋势后,很难不引起我的另一种思考。

最近出现了不少以“救小动物”为开头,“杀了吃掉”为反转的热点。
尽管那位“没有感情”的救龟人士后来又发了微博澄清自己并非把龟煮了吃了,而是精心养护起来,评论区里依旧调侃不断——“估计是要养肥了再吃了”。
是什么原因,使我们在脱离饥荒后依然三句不离吃,习惯于在与吃有关的段子里获得乐趣?哪怕这些传播广泛的段子有虐杀戏弄其他生命的成分?前脚刚救起乌龟,后脚就可能携龟入庖厨;前一秒还娇嗔着“怎么可以吃兔兔”的柔弱女性,也会在下一刻对着一盘兔肉大快朵颐。在各种分享自家可爱宠物的视频里,依然有人不厌其烦地刷着“兔兔/猫猫/狗狗……真可爱,想吃”的明显唱反调的令视频主人头疼的弹幕,屡禁不止。把残忍屠杀当幽默玩笑,或许在他们看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非恶意,但已在无意中透露出一种其他生命皆为可食用材料的轻蔑之心。而你如果想在弹幕中呼吁遏止这些调笑,还会冒着被讽为“圣母”、“就你事多”的危险。
在中国,无论城乡,讨论得最多的是吃了什么,怎么吃,下一顿吃什么,怎么准备。再高冷高傲的人,只要还会和别人谈论吃喝,无形中就会给别人亲近感,从神坛上走下来,被赞许为有烟火气会享受生活。而如果你不肯频繁参加聚餐,不怎么热衷于吃喝,就会被讥为故作清高,不接地气。吃饭与人情如此相关,于是我们渐渐又发展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各种餐桌文化,古有韩熙载夜宴,鸿门宴,今有各种酒局饭局,美人美酒美食环绕,各方势力轮番登场,一时竟不知是在吃饭还是在作战……
在食材上,我们上穷碧落下黄泉,对鸡鸭鱼肉,老鼠蛇龟,孔雀天鹅等都不放过。大家都在挖空心思想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怎么吃。“讲究”点的人还要欣赏观看各种宰杀或虐杀动物的现场或视频,将其视为一种可以激发壮志的暴力美学,或是平庸生活里的解压方式。所以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网上,都有磨刀霍霍向猴子,猫狗等的刽子手,以各式手段满足现代人依然有的某种变态心理,而观者在此种血腥环境下依然能谈笑风生,面不改色。
甚至,追溯到我们曾接受的某些教育,听过的某些故事,可见,从小时候起,我们已被教导不必太关心动物生命。从东郭先生到救蛇的农夫,主人公都因为爱惜动物生命而被讥笑,成为反面教材。对动物若心存怜悯那只能自讨苦吃,打虎的才是英雄,是壮士。你不吃动物就要被它们吃……所以,即便是稚童,也会玩弄蝴蝶,踩死蚕虫,跟着大人上酒桌吃各种珍稀动物,一边想要宠物一边又对其加以虐待,脸上挂着天真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而他们的家长面对此情形,往往并不加以重视或劝解,甚至微笑地默许他们此种行为。
所以到了面对别人的宠物却冒出与吃有关的念头时,人们哪里会觉得奇怪?当网上出现各种与杀食小动物有关的段子,他们只觉得想拍手称快。
如果有人开始反诘,开始反思,别人便会不以为然,甚至冷嘲热讽——这么会保护动物,怎么不见得关心人类?于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又沦为了和女权主义者一样容易被嘲讽谩骂的对象,也是一奇。
殊不知,管不住自己口腹,以漠然眼光肢解调侃其他生命的人,某些程度上亦是禽兽,某些程度上尚处蛮荒时代,未被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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