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01-

那只小熊来我家已经三年了，可掰着手指头算，今年我才开始把它当做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妈妈刚买来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时，我正在房间里和爸爸做着游戏。

我坐在爸爸的肩上，他的一双大手握住我小小的手，走起路来身体还要摇晃几下，我在上头打量着这个奇妙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爸爸笑，或是仅仅听到他的笑声，我也会开心地不得了，那种感觉很微妙。爸爸总开玩笑说，我笑起来就像母鸡下蛋，咯咯咯，满屋子都是我的声音。那时我还不会走路，妈妈帮我洗完澡后，总喜欢把我抱到床上，然后蹲下来笑着看我。我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妈妈温柔的眼睛，慈爱的脸庞。我好像，在她眼睛里也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家里养了一条小秋田犬，它的颜色就跟秋天的小麦一样，爸爸就管它叫“大麦子”。麦子怕生，邻居家稍大的熊孩子来我家玩时，总是喜欢追它，因为他们喜欢抓它的尾巴，所以麦子有时干脆躲在茶几或者沙发下面不出来。

但是，麦子却很喜欢和我玩。我在地上爬的时候，它也学我一样躺着，然后前爪和后爪配合着慢慢动起来，就好像是在教我爬一样。它玩累了闭上眼睛休息时，我看到毛茸茸会动的尾巴，就去摸了一下，发现它的毛很光滑，就像柔顺的绸缎毯子一样。它先是稍微惊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是我这个小不点时，又放下头装睡。没想到它睡着时，鼾声比爸爸的还大。

不久前，爸爸吃完晚饭突然心血来潮，要带我们去不远的海滨公园散步。公园有一块大草坪，草的颜色介于嫩绿和深绿之间。外围是一片沙滩，细软的沙子，对我这样天真烂漫的小朋友来说，有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力。我便拉着妈妈的手，央求她和我一块玩。麦子跑来跑去，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诉说它的喜悦，不久沙地上也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梅花脚印。

但是，爸爸却好像没有以前开心。他平静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他是在看日落。海边的落日很美，跟日出时一样圆，颜色却深沉很多，仿佛，它也经历着初生、磨炼和终结。它在这头落下，同时又在另一头升起，带来了黑夜，也带来了黎明。当太阳已经落下一半到水里时，我小小的心也被这美丽的自然俘获了。

晚风微凉。这天看到的美丽的日落，以后我还会看到吗？我好困呀，妈妈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02-

豆豆是世界赐给我和先生最好的礼物，有了他，我的人生又好像多了一处光亮。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与代价，我都得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希望他能像很多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呵护下，学会爱人的能力，也学会独立。

细细想来，发现要做一个合格的母亲，要学的东西比想象中要多很多。在怀着豆豆的时候，油腻的、辛辣的东西几乎就没在吃过，甚至连曾经最喜欢的火锅和烧烤都放弃了，我想着，得放下自己挑剔的“重口味”，为了豆豆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喜欢上了清淡的饮食。太浓烈的味道，只是一开始让人着迷，久了便觉腻味；清淡的味道，虽然看起来薄凉，却温和养胃，尝起来总有淡淡的清香。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然后彼此许诺互相陪伴一生，这份真挚的感情拿什么我也不换。

想来，第一次遇见我家先生，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那时，他是比我小两届的学弟。图书馆很大，没装空调，一到夏天，图书馆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像个大蒸笼。有天晚上，我带着我的小风扇，在四楼的文学书库借了几本琼瑶系列的小说，找座位坐下来时，发现他好像就坐在我的对面。

他的桌面上摆着古龙的《楚留香传奇》前三部。说实话，他看书的样子有点奇怪，应该没有人会在图书馆看书，看着看着笑出声来吧？而且我清楚地看见，他竟然在书上写字，有时几行，有时一大段，就像课堂记笔记一样。我想，这要是我家的图书馆，就不给他借书。

过了几个小时，图书馆要闭馆下班了，工作人员催我们各回各家时，我在借阅服务一体机那里，又看见了他。他好像不太会操作机器，像是第一次进馆一样。我虽然不愿多管闲事，但看到他笨拙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爱。于是我就本着学姐的身份告诉他，“图书馆的机器用很久了，屏幕灵敏度太低，你按数字的时候，别用手指点，得用手指甲，轻轻地敲就可以了”。看他腼腆地说着感谢的话，我不自觉笑了出来。接着他就提出要加我微信，我不想冷落这份缘分，就同意了。

后来，他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偶遇，还时不时写东西要拿来给我看。有时是一篇小说，他说女主是以我为原型的；有时是一些短诗，他说，“她”其实就是“你”。我好像能看出他对我是真心的喜欢，却又不够勇敢，总是绕着弯表达自己的想法。最后，我也不知怎的，看到他写的那篇《余生有你，我的余小姐》时，我的眼泪不知怎的滴落了。这才真正接受他，开始大方地交往了。

从和他初识到确定关系，再到结婚生小孩，我时常感到不可思议，像是在坐过山车时又做了很长的梦一样。而他的成长和变化实在太大了些，就像开口朝上的二次函数的右半部分一样。我怀孕的后半段时光，他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一直以“不会炒菜”为借口的他也系上了围裙在厨房里战斗起来。他那张曾经白皙的脸也开始出现了小小的雀斑，星罗棋布，就是是时光老人故意点上去的。

豆豆啊，你要听话，不要让爸爸一直生气。他对你虽然有点严，但也是为了让你养成好的习惯啊。你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不太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爹地。我都不忍心欺负他。

你爸爸上班不在的时候，就让麦子多陪陪你吧，它可聪明了。对了，我在淘宝上买了一只玩具小熊，是送给你做三岁生日礼物的，开心不？那是你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对吧？嘿嘿，那次看到你在玩具店外，盯它看了好久，我就知道你的小心思了。

时候不早了，妈妈对你说完这些故事，就要跟爸爸一休息了。晚安，我的乖宝贝。

-03-

看着她俩都睡着了，我静静地出门走到客厅里，把门带上，然后在柜子顶上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往手心里倒出四粒小药片，就着温开水喝了下去。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去年医生诊断的结果告诉他们。我怕，哪天这病突然加速恶化，连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我把水杯放回茶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脑海里刚结束对未来不好的揣测，关于她俩的点滴日常又浮现在脑海中。

自从那天在图书馆看到她迷人的微笑，还有她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成熟气质后，她就把我整个人全部占据了。她给陌生人的感觉总是冰冷冰冷的，但，她那天的笑容真的好暖。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就要占有她的全部，作为男生，得让她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在我还是个爱情小白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直到她的出现，我好像突然明白该怎么做了。《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就好像是一切的源头，它似乎已把我的生命构筑在这里。

豆豆，爸爸也觉得你就是世界带给我俩最好的礼物。明天——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先把每一个今天过好。世界是什么？世界就是当下，当下的人，当下的你们。

晚安，我的好孩子。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