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雨不停地下。
这场雨是从昨天夜里开始的，夜里雨更大些。美芹烧糊涂了，根本不知道，屋顶漏水漏到了孩子的被子上，被子被打湿，孩子从睡梦中被冻醒，哇哇地哭，才把美芹吵醒了。
美芹让孩子到自己的被窝里来，孩子一边哭一边说：天太黑了，不敢动。美芹只得欠身，摸到放在床头的火柴，点了油灯，想去把孩子抱过来，身子软软地实在动不了。美芹叫孩子，乖，快到妈妈这里来。
孩子的床就在屋子的另一头，和美芹的床面对面。有了这一点灯火，孩子不那么害怕了，爬下床，光着两只小脚就往妈妈这边跑。才跑了两步，孩子忽然趔趄了一下，晃了两晃，才终于站稳了，孩子说，妈妈，地上也有水。
这屋子，向来是晴天透光雨天透水，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的雨急了，屋里的雨不免也要急起来；外面的雨哗啦哗啦，屋里的雨啪嗒啪嗒。
美芹让孩子去把鞋子穿上，哄着孩子拿大脸盆放在床上漏水的地方，别的地方顾不得了。孩子很懂事，知道妈妈生病了，很听话，做好事情，爬到床沿上坐着，还把自己的小脚擦了擦才翻身上床，钻到美芹身边的被窝里。
美芹吹灭了灯，让孩子离自己远点儿，免得过了病气。孩子乖乖地往边上挪了挪，说，妈妈，你发烧了，被窝都被你烧热了，妈妈，你再热一点，就可以在被窝里烧饭了。孩子正说得高兴，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响起来，暗夜里听来特别响亮，比外面的雨声还大，比雨点打在搪瓷脸盆上还要响。
孩子说：妈妈，我不饿，我只是有一点点饿。
美芹病了两天了，先还能动，还能做饭，从今日早起后却烧得动不了，孩子这一整天只吃了几根地里摘的黄瓜，到了晚上，黄瓜都没有了。
美芹心头酸酸的，眼眶热热的，对孩子说：好孩子，不饿。天亮了妈妈给你做好吃的荷包蛋。天不早了，快睡觉吧！
孩子却还要说话：妈妈，明天，荷包蛋可以放两勺糖吗？小花的荷包蛋，放两勺糖，可甜了。
美芹把手放到孩子的脑门上，上下抚着：好，放两勺糖。睡吧，睡吧。
孩子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声音渐渐小了，一会儿，没声了，睡着了。
美芹收回手，放好，掖了一下被子，头昏沉沉地，却睡不着。雨滴在搪瓷脸盆上，嘭嘭嘭地，吵得很。美芹想，黄梅到了，这雨怕是还要下一两天吧，得快点好起来，不然，孩子吃什么呢？孩子爸去做工挣钱，那边下雨了吗，天气冷了，不知他衣服够不够，什么时候回来呀？说是就3天的活的，这都4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美芹再次醒来，是被孩子摇醒的，孩子抱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妈妈，我饿，很饿很饿。”美芹想坐起来，动不了，嘴巴里又苦又干，张了长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已经大亮了，雨也小了，该起来了。正该趁着这个当口下地去多摘点黄瓜长豆什么，这个季节，蔬菜瓜果长得特别快，一天不去摘，就要老了。
孩子急了：“妈妈，我饿。妈妈，你说话呀！”
美芹用力张开嘴，哑着嗓子，让孩子给自己倒一碗水来。
孩子真乖，稳稳地把水拿过来了，美芹使了全身的力气，欠过身体，在孩子手里喝了几口水，让孩子把碗放好，美芹倒在床上歇了歇，好像有了点力气了，今天怎么都要爬起来了，总要吃饭呀！要是孩子再大点就好了，再大点，孩子就能自己做饭了。
孩子趴在床沿上，眼巴巴地看着美芹：“妈妈，你好了吗？”
可怜的娃娃，饿得很了，也不哭不闹。美芹说：“妈妈很快就能好了。乖乖再等等妈妈。”
美芹爬起来的时候，雨又下大了，孩子的小床上，搪瓷脸盆里的水都要满出来了，孩子说：“妈妈你快起来，囡囡拿不动。”
美芹的腿脚都是软的，一脚踩进鞋子里，鞋子是湿的，冰凉冰凉的。美芹冻得打了个激灵，硬着头皮把脚伸进去了。下了地，站直了，到好像真的有了力气，屋子里到处都是水。美芹把脸盆里的水倒了，又放回小床上，把家里所有的盆啊碗啊一个一个地放到漏雨的地方接水。家里顿时更热闹了，到处是“嘭”、“啪”、“哒”的声音。
美芹淘米，做粥，孩子跟在脚边绕来绕去，开心得一直说个不停。美芹在灶下烧火，柴草受了潮，好不容易点燃了，烟气大得很，熏得美芹咳嗽起来。孩子却一个劲地往她怀里偎，让美芹不能爽利地做事，美芹无奈，只好叫孩子拿了蒲扇来煽火，两个人挤在灶堂口，倒也温暖。
粥煮好了，美芹去放鸡蛋的篮子里拿了一个鸡蛋打到粥里，余温就够把鸡蛋煮熟了。
等着粥焖软烂的功夫，美芹摇摇晃晃地去喂鸡和鸭子，还有猪，昨天就只早上喂了一顿，现在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美芹叫孩子乖点，不要乱动，自己穿上雨衣，走到猪舍里，那一头半大的猪正在到处乱拱，看见美芹走过来，立即大声嚎叫起来，似乎在埋怨：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都快饿死了！别看只是一头半大的猪，胃口可不小，一顿要吃一大桶饲料呢，喂完猪，美芹感觉自己快要倒下了。该去割点草的喂猪，可是美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好苦一苦这头猪了，今天就吃点饲料算了。
美芹回到屋里，脱下雨衣，洗了手，盛了粥，孩子一碗，自己一碗，孩子的碗里放了那个鸡蛋，又放了糖，两勺糖，其实只是比平时多放了一点点，看起来放了两勺糖而已，孩子却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赞好吃好甜。
吃过饭，美芹累得又倒在了床上，孩子趴在床边上，叽叽喳喳地说话。美芹想睡觉，却放不下孩子，只好给孩子找事情做，让她把所有的接水的碗啊盆啊里的水都倒了，孩子说：“还没有接满呢！”美芹说，接满了你拿不动，里面的水少的时候就去倒掉就拿得动了。于是孩子一遍一遍地倒水，倒也玩得开心。忽然，孩子说：“妈妈，小花家里不漏水。”美芹刚想说话，孩子又说：“小花不能倒水玩。”停了停，她接着说：“小花的鞋子可以踩到雨水里，不会湿。小花也有雨衣，上面有小鸭子和小花。”“妈妈，我也要。穿上雨衣就可以出去找爸爸了。”

窗外的雨小了点，孩子闹着要出去玩。美芹给孩子穿上小雨衣、小雨鞋，带着孩子到了楼下，孩子像是脱缰的小马一样跑了出去，“哒哒哒”踩着水，把积水踩得水花四溅。他跑了一圈，回到美芹身边：“那，你有没有给妈妈买小雨衣小雨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