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四年,农历九月十三,暮秋。
阴沉天,晓风寒。
一阵风钻进梁勿庸脖子,直入胸膛,侵入骨髓。如入无人之境。梁勿庸弓着背,用手紧紧锁住衣领口。
“快点,”萧有辉满脸汗水,微微泛起红光,拉着梁勿庸快步走向城门。
穿过三条大街四条小巷,城门已然在望。一群黑压压的人头不停攒动着。梁勿庸突然停了下来,倚在墙边。
“怎么了,跑不动了,”萧有辉回头望了一眼,又转头瞅向城门,急切地道。
“突然有点脚抽筋,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快到城门口,梁勿庸竟然心虛起来。
“好,那我先去了,你马上过来。”话音未落,萧有辉便在二丈之外,向城门口疾速跑去。
梁勿庸靠着墙角蹲下来,定定神。好一会儿,才拖着脚慢腾腾的走向城门。
一群人,个个掂着脚,伸着脖子,瞪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围着什么东西在看。
“中了,中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七八个补丁的青色长衫,发髻凌乱,胡子拉碴,眼睛布满了血丝,全然不顾什么礼仪教养,
“中啦中啦,”他嘴角不停的抽动着,而后一个转身,拨开人群。兴许跑得太急,“啪”的一声,来了一个狗吃屎。他爬起来,身上满是灰尘,也不拍拍,踉跄的往城西跑去。
人群中寂静下来,一百多双眼睛,像被线吊着眼皮,眨也不眨的盯在皇榜上。
这时一个看起来六十有余之人,两鬓斑白,后背微驼,倚在墙边竟哭起来,先是无声无语,继而如洪水,尽情嚎啕。
旁边有人上前,劝慰道:老人家,小心伤了身体。这么大年纪下次还是不要来遭罪,我今年也没考上。”
“什么老人家,我今年才三十有一。”此人叱喝道。继而双腿一跪,双手拜天: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崔某终不负所望,说完又颇为啼笑的,口里清唱着:十年寒窗真无悔,赢得功名把家归。
他口里哼着小调,巍颤颤的离开了人群。
人群中高中者皆欢喜而归。落榜者,或失望或叹息。
萧有辉终于在皇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三甲第十二名,他长舒了一口气,但又不想表现的过于高兴,失了礼仪,当然,绝不会有人知道,他紧张的满手是汗。
“梁兄……”他转头想要告诉梁勿庸:他考中了。
却欲言又止,只见梁勿庸,和他家只隔条河的老乡,正一脸呆呆的站在那里,犹如一个被抽取精气神的木偶。萧有辉闭上嘴,连看了三遍黄榜,上面有很多的名字,但绝没有梁勿庸三个字,萧有辉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人群渐渐的散去,
恼人的喧闹也趋于平静。
梁勿庸静静伫立在皇榜前,
也不知道多久。
暮秋的风,挟杂看一片片枯叶。
如针尖,肆无忌惮的戳着梁勿庸三千六百个毛孔。
萧有辉看不下去,抓住梁勿庸的手,像拖着一根木头:“走,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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