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笑徒然当一痴

壹

明日迢迢，风轻云淡，又到三月花开时，人流茫茫遮不住万物芬芳。小儿念书于斋，奴仆匆匆行于石栈，萧府一派和睦融融之气，殊不知白墙乌瓦后隐藏着灼灼杀气。

随着一声鹤唳，一道红影霎然出墙，剑光之间，几个人头落地，一时惊声四起。数道黑影逐一显现，刀光剑影扰乱了平静，小儿啼哭声中，萧府霎时血流成河。

女子一身烈红衣衫，浅纱蒙面，轻声落地，一指拂过沾满血迹的血璎剑，为眼前之景哀叹一声。除了主公要求活拿的萧家长女，以及斋中小儿，萧氏全家被抄了个底，可惜了一片繁荣光景。红衣女子不忍杀害幼童，悄然放了哭啼小儿。

任务顺利完成，这回少不了主公的奖赏了。红衣女子嘴角微扬，携着俘虏，带着一帮黑衣剑客，闪身没了踪影。

贰

“阿颜，不愧是你，几乎没有失败过，唯有将重任交付于你，我才放心。”男子一袭青衫坐于榻上，赞赏地看着跪地的名为朱颜的红衣女子。女子清丽的双颊微染红晕，为了主公，让她做任何事都可以，女子心想。

目光掠过旁边被绑的白衣女子，男子冷哼一声，“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了谋财，借刀杀了我无数良将，得罪了我，便唯有死路一条。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是因为你擅长拨琴弄舞，可为本尊歌舞解闷，你可有异议？”男子用手抬起了女子的下巴。

然而，女子被白条封住了口，只得发出呜咦之声，紧蹙的眉头透露出一副视死如归之态。眼神如犀利刀锋，虽动弹不得，但却甚是贞烈。

男子见状，微微一惊，他未曾想到，从小闺阁中锦衣玉食的萧氏长女萧岚会有如此烈性，嘴角划过一丝玩味的冷笑。“无妨，接下来的时日，本尊必会让你知道屈服为何意！”

朱颜太了解主公了，上次见他如此的神情，还是救下自己一命时的错愣和欣赏。如今小小闺阁之女竟如此心性，定是掀起了主公心中一丝波澜，朱颜微微蹙眉。

叁

朱颜忆起主公与她第一次相遇之景。彼时，她不过是温家的一室小妾，战乱时温府被一把大火烧为灰烬，幸存的她却没能逃过敌人的鬼手。手无寸铁的她，委身失了贞洁，万念俱灰中，她只想一死了之。

这时，凄凄冷风忽然被什么遮挡住，颀长的身影立在她面前，手持微白油纸伞，缓缓欠身，为她挡住了风雨，也挡住了心中的彷徨和恐惧。那只温暖的手，嘴角的微笑，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由此，她便随了他。跟着他走南闯北，他教她武功，传她秘籍，赐予她最好的匠师打造的暗器，带她识遍世间的药毒……

他曾说过“你是本尊见过最刚烈的女子，就如那燃烧的赤色火焰，就叫你“朱颜”吧！”是这个名字让她重生。“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任务完成，他们一道摆酒席庆贺，负醉而归；任务失败，他摸着她的头轻叹道“不妨事的。”

流年易逝，她早就心随了主公，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任何居心叵测接近主公的人，她都视如仇敌，更何况一介女流。

此次俘获的萧家女子，她一眼便看出主公的心思。数年来，主公从未对哪个女子如萧岚这般。她便处心积虑地找机会接近萧岚，为一杀了之，或因猜疑，或因妒。

然而，她任务繁多，时不得闲。待回过神，主公于萧岚，从惊愣转而赏识，亲自教授她武功，预将其为己用。她知道主公欣赏萧岚的不屈，就如当年救她时那样，只是这回，主公明显别有一番深意。

萧岚有闺阁女子的玉软花柔，又有不同于他人的清冷气质，能歌善舞，翩翩起舞时的身姿，无论哪个男子都会为之倾倒，更何况赏识人才的主公。没过数日，便俘获了主公的心。

朱颜告诫主公，切勿被红颜蒙蔽了双眼，他们杀了她一家二十四口，萧岚心中必视他们为死敌，寻找报仇的机会。然而却惹怒了主公，为情所困的他，听不进一句劝话。几次下来，朱颜与主公愈发疏远，而萧岚却愈加加恃宠而骄。

肆

终于等到朱颜计划好了一切的一日，待萧岚斩除敌人之时，将她一并除之。然而她未曾想到的是，萧岚发现了她的歹意，已习得武功的她，也练就了处处留心的谨慎。

她的计划，因萧岚的改变而满盘皆输。她甚至因此背上了“背叛同门”的罪名，十年形影不离的主公一气之下将她逐出青羽派。

她心灰意冷，几日的茶饭不思后，她想清楚了。她这一辈子只因主公的搭救而染上色彩，她这条命都是主公的，她自然应为他奉献一生。哪怕他赶她走，狠心也不留她。

她知道主公一生最大的仇敌是谁，她也知道那萧岚在主公身边却不怀好意，时刻想着报仇雪恨。

尽管她走了，她依然四处打听主公的消息，每一次的任务，她都在暗处默默助他一臂之力。她暗中观察着青羽派内部的情报关系，时时提防着同门的反叛。

岁月荏苒，一次一次的杀戮，一次一次血腥的征战，主公的帮派因内忧外患而被逐步削弱。萧岚的存在以及她日益积蓄的力量也使整个青羽派面临危机，然而因爱痴狂的主公却全然不觉。

朱颜下定决心，她要用命为主公除去仇敌。

伍

风雨飒飒，天雷咆哮，唐府却静如无人之地。唐府的人个个武功高强，显然有备而来，静静等候杀机。

不过半刻，青羽派的人到了，一片黑影齐齐从白墙后闪身入府。一时剑光交错着陨落，飞舞，闪烁的暗影连连出招，引得天地都为之变色。

唐门一战终是大获全胜。

主公看着一地血迹茫茫，回想起若干年前的萧府之战，那时，朱颜还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谁料倏然间，一道剑气袭来。他回首，一惊—是他赠与阿岚的青芸剑！一时的错愣使得他来不及回身应剑，伸出双臂抵挡。而血肉之躯如何抵得了剑力，剑锋刺入他的手臂。

“阿岚，你……！”

“我等候此时已久矣！三年前，你们二人杀我全家二十四口。我一眼便看出她对你的心意，于是，我处心积虑接近你，获得你的青睐。我知道，爱而不得已是对她最好的报应。而今日，我将报最后一仇，便是用你赠我的青芸，亲手除掉你！”

语毕，抽剑，闪身至他身后，举剑而起，忽听得“叮”一声，眼前一抹烈红掠过。萧岚恍然回头，说时迟那时快，殷红的血璎直直逼向萧岚胸口，萧岚立即抽剑抵挡，却被猛烈的剑力逼得节节后退。

霎时间，青碧与殷红两道剑光来回交错，朱颜一剑比一剑迅猛，一招一式翻回运转，挽出三朵红烈的剑花，如蛇吐芯，直刺萧岚眉心。萧岚终是功力尚缺，尽管来的及应剑，却应不了迅疾如电光的鸿烈剑力。剑光一闪，她被猛地弹开，后脑直直撞于树干，砸出斑斑血印，而后身子软乏无力地落下，倒在血泊中。 

陆

朱颜顾不得收剑，闪身来到主公身旁。刚才这般打斗，主公为何迟迟不现？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只见主公脸色苍白，被剑刺伤的手臂愈见紫青。青芸剑上有毒！

“阿颜，别管我了，我中这毒是罪有应得。是我不该不听你的苦苦劝说，被那萧氏迷蒙了双眼。”

“快别说胡话了。阿颜认得这毒。十年前，主公带阿颜到后山一认毒草，阿颜全都记忆犹新。此毒便是那七里散，沾血或入口中即散毒，无药可解，却可化移……”

说罢，朱颜运了内力，一处处落指，点了主公的定穴，抱起他中毒的手臂，竟是一口一口为他吸出瘀毒！

“阿颜，是我负了你，可你这是何苦！！我的罪孽，不该由你来承受。”

“主公，你可曾记得，十年前，也是这般的凶险，你握伞欠身，为阿颜遮挡住风雨。阿颜由此重生，这一世便只为主公的平安和幸福而活着。今日，阿颜也为主公化下这一毒，阿颜不悔，能死在主公的怀里，阿颜这一生，命有所值了。”

朱颜面色转而铁青，缓缓跌入男子的怀里，湿润的眼角落下一滴晶莹，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珠，而殷红的双唇却是牵出一漾幸福的笑意。

十年前，我与你相遇，不顾我的狼狈，你伸出手，嘴角绽出的淡然一笑，造就了我的痴情一生。

诗云：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