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孩提便以花草为伍,进入小城后更喜欢在一成不变的四季里寻找星星点点的绿色,因而自视钟情于此,填高考志愿时千挑百选一咬牙还是选了个与植物带点关系的专业。
自以为对花木算真爱,却不料遇见了一个老头儿,与他该算“情敌”——他也一发不可收拾地爱着这些从土里水里冒出来的家伙。
最初闻其名是在花卉课,老师带着我们在学校溜达,一同学对答如流,指花说叶毫不含糊,跑去相问,那同学嘿嘿一声贼笑:“我上过秦老师的选修课。”
秦老师便是那老头。
后来慢慢传开大名的秦老师在我们班开了个讲座,关于植物,据说热情洋溢绘声绘色,偶尔还手舞足蹈台上台下跳。不过只是据说,语言在很多时候都是有言过其实之嫌的,讲座的那天我去了手绘班,猫着腰画到了天黑。
也许正因为久闻其名而不见其人,下学期毫不犹豫选了他的选修。一进教室,座位还极为空旷时,便有一个高高瘦瘦带着眼镜的老头站得笔直在调PPT。
直到上课铃响,教室依旧空旷,老师一开嗓,声音本色沙哑却很有精神:“我们这个课本来设定120个人,但是只有30个人选了……”
“为什么学植物的课都这么少人选啊?”我小声向同学嘀咕。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这很无聊好不好,要不是我们班也需要积累,我也懒得选。”
我大悟,平时我们这群人跑来跑去,一见不认识的“奇花异草”就跑过去拍照,给了我一种人人皆爱花草的错觉,其实就连他们,更多迫于无奈。
一回神,老头已经在自我介绍。他从十二年前开始业余拍植物,从中国的南边走到过北边,也从西边走到东边,不计其数的图片,最后让他一步步成为了中国植物志上排行前列的“网红”,最近,他还准备出一本关于张家界本土植物的书。
不过,最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老头是马克思学院的,本职研究哲学、教马克思,还有专著和很多论文。植物研究既然是业余,那么自然只有一堂选修课,以及这30个学生,寥寥与其光辉历史相对。
他不恼:“30个学生也没关系,本来就是带着大家出去实践的,人多才不好管。”
于是队伍浩浩荡荡,在每周一次的课里扫荡着学校、后山与公园。除了禾本科太乱,基本上没有他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植物,不只科属、名字,还有药性与有关故事,博闻强识。我开始相信关于那场有趣的讲座的传说。他也曾带过些同样热爱植物的学生,但是不多。
而我们这30个学生积极性也还高,每次吵吵嚷嚷地问问题、听他讲。不知道他上政治课是什么样子的情形?一定满座无空,可是又如何能找出在毛概课上叽叽喳喳提问的30个学生呢?
要问哲学与植物哪个更美,他一定说不清,但是我只能看到植物。有一天照例上课,出去时我有事走得晚了几分钟。一出来,便突然看见一片小荒地里开满了白色的小花,长长的茎碎碎的瓣儿,虽然本不起眼,仔细看时却仿佛放大漫成了花海。我见同学门都围着老师,便跑过去叫着:“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呀?”前面一个同学盯着我,却没有回答,我觉得奇怪,不懂他眼神里的想法,直到我朋友遥遥喊我的名字,说:“你快过来,那是隔壁班上测量课。”这时我才知道前面那家伙在把我当怪人。只是朋友这么一喊,“隔壁班”便齐刷刷地看向我。这次经历说明:每个人都应当有一个漂亮的跑步姿势,以备不时之需。
轻松有趣的课里,也有层轻轻的对老师的羡慕,我开始好奇他对于植物的热情从何而来。于是有一天磨磨蹭蹭等到人走得差不多,道出心中疑惑。
“植物本身很美,令人着迷。”
“可是哪怕再美,哪有人生来如此爱它?何况老师十几年前才开始拍,会不会有个契机?”
他想想,说:“03年的时候我女儿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找了很多医生,去过长沙北京的大医院,都说活不过半年了。”
“我实在没办法,买了本《黄帝内经》,买了很多中医药的书,开始自己一个人埋头研究,给她配药,最后她竟终于好了起来,现在还很健康。”
短短几句话,却有追忆、有平淡,终于有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自豪,而我们听着只是惊叹。
就是这样,由中草药的兴趣慢慢扩大到植物上,从买了个相机开始,到后来再不割舍。
一向无比崇敬这样的人,如此爱好的本身就是上帝的馈赠,非每一个人所能得。只是那半年里,这位爱好者,或者说父亲的心情与哲学、植物、信念还有命运,又于冥冥之间有怎样的联系?成就了何物?
后来我在学校的各种植物课里明白了自己对于植物并非厚爱,而那个老头依旧在拍照、在翻资料,在哲学政治课与植物选修课之间周旋,在领着新的人去看后山的梨花林,在喜爱的这一切里徜徉余生。
新的学期开始,打开课表,忽然发现折腾了一年,往后再无植物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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