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林

        听爷爷说，山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岸，岸的尽头是竹林。竹林，一个苍翠欲滴的梦，打着盹儿正酣。
        竹林摇啊摇，竹林晃啊晃。
        竹林一摇，昼夜交替；竹林一晃，四季更迭。日暮中的竹林披着金灿灿的夕阳，像是揾染了颜料的油画。落日的余晖倾斜洒下，整个天幕红成一块玉石。远处爷爷的影子被扯得老长老长，慢慢地，由远及近，直至完全折进屋内，小竹门才吱呀作响。
        竹林深处有小竹屋，小竹屋前有菜园子，菜园子周围有竹篱笆，竹篱笆上有小蜻蜓。
        小蜻蜓飞呀飞，落在我的掌心。我试图将小蜻蜓捏住，可它早就趴在了爷爷的帽檐上。我蹑手蹑脚窜到爷爷身后，打算逮它个出其不意，结果扑了空，一个踉蹡摔在爷爷身上。小蜻蜓沾沾自喜，婆娑着对我做鬼脸，然后扑扇着轻盈的翅膀飘走了。爷爷放下小铁锹和菜篮子，揉揉被我砸疼的腰板，起身与我追逐。于是，小小的竹林里，荡漾出爷孙俩爽朗的笑声。一路蜿蜒，一路迂回。
        夜晚的竹林，万籁俱寂。而记忆中清晰的，依稀只是星月、童话、歌谣。
        风儿曳竹林，竹林沙沙响。爷爷卧在门前的躺椅上，轻摇蒲葵扇，拥我入怀。我凝望夜空出神，月亮咧开嘴笑，笑成一弯娥眉；星辰眨着眼睑，是跟我一样好奇么？爷爷会讲的故事不胜枚举，《美人鱼》、《灰姑娘》、《丑小鸭》……还会给我唱动听的童谣，“青竹子，紫竹子，圆竹子，方竹子，竹子做成竹屋子，竹屋里住着竹鸡子……”。梦境伴随爷爷的歌声越飘越远，盘旋往上袅绕，于竹林外翩跹。
        世界原来这么渺小，小到只能容纳下一片小竹林，一间小竹屋，一个菜园子，爷爷和我。
        然而后来……
        县里发现了竹林，下来人，想在竹林外的河道上筑桥，供大伙儿前来观赏。县长拎钱敲开了小竹屋的门，爷爷死活不收。县长只得收回钱，对爷爷再三鞠躬。我暂别小竹林，到县长家住。架护索前晚，一名工匠不堪炎热，纵身跃进河里鳬游，结果疏忽缠了水草，便拼命拍打水面呼救。水花迸溅，岌岌可危。爷爷循声赶来，二话不说便一头扎入水中，身子朝后仰，一只手拖着工匠，一只手划水。眼看即将到岸时，爷爷已精疲力竭。于是，他咬牙奋力一推。
        工匠脱险了。可是……
        县长把爷爷的帽子递给我。爷爷呢？我问。县长叹了口气，紧闭双眼摇摇头， 俯身摸摸我的脑袋瓜，带上门出去了。动作很慢，很慢。我把爷爷的帽子贴在胸口，抓得很紧，很紧。
        桥停修了。县长下的令。
        我踩在桥上，呆滞地望着竹林出神。爷爷呢？我问。回应我的，只是整片映满眼帘的挺拔翠绿，和恬恬摇曳的沙沙声。
        爷爷，爷爷，小竹林起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