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安 | No.16
雨后的蓬莱城，泥泞遍地，四野狼藉。
城外的一处别院却似不曾经过暴雨摧残，洁净如旧。
女子站在廊檐下，静静观望眼前的一切。廊中的风铃微微作响，叮铃叮铃。
身后的男子黑发如漆、冠发高束，一身白衫垂至脚底，落拓挺拔。默默看她半晌，才开口道：“你还是要去？”
女子望了眼天空，说：“是。”
男子便不再多言，而是走到她身侧去，陪她一同看那苍穹万里。
1.
南仙岛上芙蕖阁中，岛主叶蕖华正对镜梳着妆。一双凤目，顾盼生辉。
她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支步摇插在发髻上。然后吩咐侍女：“去把琳琅给我抱来。”
“是。”侍女应声去了。
过了没几分钟，侍女慌张地跑回来，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启禀岛主，小姐不在房里，不知被谁抱走了。”
“什么？门口的守卫呢？！”叶蕖华只觉一阵眩晕。
“门口的守卫均被一刀毙命。”侍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蕖华捏紧拳头，好一会儿才松开，道：“吩咐下去，一定要在午时找到小姐。另外在岛上加强防范，见到不明身份的人士或鬼祟之人，一律带回来！”
“是。”众侍女与弟子退出去。
叶蕖华则回到顾琳琅所在的小楼里，扫视了一眼室内，发现贼人只冲着人而来，室内物品没有任何异动和缺少。
又去门口查看了两个守卫的尸体，发现他们只有一处刀伤，都在脖子上。一刀毙命，果真狠辣。
“华妹。”
她抬头望去，原来是相公顾长青赶到了。顿时往他身上一扑。“师兄，琳琅不见了。”
顾长青拍打着她的背，安抚道：“别哭，我们会找到她的。”
随后，他也看了眼尸体。发现脖子上的那处刀伤规则齐整，却在伤口尾部稍作停留，作风酷似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他看了看叶蕖华，发现她并未察觉。便也没有主动提起，只是心中有个疑虑。“她不是三年前就死了么？难道……”
就在此时，有侍女来报：“启禀岛主，琅琊阁派使者来了。”
叶蕖华赶紧道：“使者现在何处？”
侍女回：“正在迎宾楼等候。”
于是她转过头来与顾长青商量：“师兄，我先去招待使者。”
顾长青点头应允。“我会亲自在岛上各处搜寻，一定把琳琅完好带回来。”
叶蕖华“嗯”了一声，便带着侍女走了。
她们走后不久，顾长青就突然听到婴儿的啼哭，等他循声而去，却发现自己被引到了一个僻静处。
这时，他才警觉起来。“谁？为何故意引我到此？”
突然身后一阵微响，顾长青转身过去，就见前方已经站着个人。冠发高束，白衣甚雪，正背对着他。
“请问阁下是……”
那人轻笑一声，道：“顾师兄，好久不见”。
顾长青心中一惊，待那人转身过来，正对着他，更是大骇。“蕖影……你没死？”
叶蕖影面色不改，道：“蕖影活着，怕是让顾师兄失望了。”
顾长青紧走两步，说：“你这是什么话！当年你落入长津湖，你姐姐不休不眠寻找了你三日，后来晕倒了才作罢。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活着还不回来找我们？琳琅是不是被你带走了？”
“原来她叫琳琅，名字取得不错。”叶蕖影微微一笑。旋即面色一冷，森然道：“你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罢，还未等顾长青反应过来，叶蕖影就朝他奔来，同时腰间长情刀出鞘，瞬间划破他的喉咙。
顾长青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死在叶蕖影的手中。被长情刀一招划破喉咙，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当年，南仙岛岛主叶晴明赠鱼藏剑给幼女叶蕖影，叶蕖影为其更名长情刀。
长情，长青……不就是将爱他的那颗心公之于众吗？
谁能料到，物是人非。
2.
三年前，叶蕖影爱上师兄顾长青。顾长青也颇为喜爱小师妹的灵动娇俏。两人眉来眼去数月，终于苟合在一起。
顾长青说：“待我功成名就，立马向师父提亲。”
可惜叶蕖影未能等到那一天。爹爹叶晴明病发身故前，将岛主之位传给姐姐叶蕖华，鱼藏剑赠予她。然后没多久，她就被顾长青背叛了。
顾长青重新恋上的，是她的姐姐叶蕖华。多么可笑，她还在叶蕖华面前倾诉过她如何如何地深爱顾长青。没想到，一夕之间，遭遇两种背叛。
她甚至还来不及告诉顾长青，她已有了他们的骨肉，就被他们骗出南仙岛，错过了他们成亲。等她回来，木已成舟。
满腔愤怨无处说，她带着长情刀冲入他们成亲时的芙蕖阁，意欲杀了他们。却技不如人被顾长青一剑砍伤右肩，并坠入了阁外的长津湖。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至于顾长青口中所说的姐姐找了她三天三夜，她也不屑去求证了。
她只知道，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她就已经在蓬莱城外的一处别院内。
救她的人叫魏涯，蓬莱城城主的四公子。体弱多病，自幼长在城外。
而她，九死一生，腹中孩子早就没了。她哭成泪人，几乎要轻生。可是她心中的恨意难消，支撑着她走过了最难熬的三年。
三年后，当她重新踏入南仙岛，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可她此次前来，却是为了复仇。
她先是掳走顾琳琅，使顾长青叶蕖华方寸大乱。又设计引来顾长青，令他孤身涉险。待她杀了顾长青，她发现，她心中的恨没有那么深了。
3.
叶蕖华在迎宾楼见过琅琊阁使者骨涯后，就赶回了芙蕖阁。
先前被遣出去的手下和侍女也都回来了。这次带回来的，还有顾长青的尸体。
“师兄！”叶蕖华在看清顾长青的脸后，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很快抑制住了，询问起顾琳琅的下落。
手下回她：“小姐……小姐还是没找到。”
她顿时站立不稳，已然知道这次是冲他们夫妇二人来的。
想清楚后，她反而不再惊慌，既然被人找上门来了，只得正面承受。于是她遣退手下与侍女，独坐阁中。
她心中已有预感，杀死顾长青与掳走顾琳琅的是同一人。而且，那人很快便会来找她。
果然，不多时，她便听见房梁上有动静。于是，她拿起兵器大喝道：“梁上何人，还不快快现身！”
窗外的风吹进来，也吹起了她的散发。片刻之后，她听见身后有人笑：“姐姐，多年未见，你还是容颜未改。”
她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她早就猜到妹妹叶蕖影可能没死。可三年过去，当她不再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当她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这个人居然出现了。
“是你杀了师兄？”叶蕖华问。
叶蕖影看了眼还在阁中放着的尸体，笑道：“你觉得呢？”
叶蕖华说：“当年之事，完全是我一人的过错。是我非要逼着师兄与我成亲，你要杀便杀我，何必让他无辜丧命。”
叶蕖影施施然坐在脚边的木凳上，轻描淡写道：“当年我一心爱慕于他，只等有朝一日他江湖成名，便跟爹爹提亲。可没想到他背信弃义另娶他人。我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我那尚在腹中就已夭折的孩儿。”
“什么？你当年竟……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叶蕖华大惊。
叶蕖影又笑了，说：“这种事，怎么好告诉他人？而且，你明知我深爱师兄，却偏要横刀夺爱。姐姐，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这么狠心地对待我这个妹妹？”
叶蕖华捏紧拳头，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她眼前。
那时父亲尚在，妹妹蕖影深得他喜爱，不仅将武艺悉数传授于她，还把上古名器鱼藏剑给了她。
虽然父亲为了不有失公允，把岛主之位让了出来，可她心中终究是意难平。况且她暗恋的顾师兄竟也与蕖影两情相悦，更是遭来她的嫉恨。
于是，她设计让顾长青背叛了蕖影。但她万万没想到，蕖影当时已有了身孕。若这一切重来她会如何？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从始至终她不曾后悔过。拥有人间至乐三年，足够了。
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顾长青，微微一笑，亦如这些年来她每一次面对他时的知足。
“琳琅是被你带走的？她是无辜的，求你别伤害她。”她望着叶蕖影的眼睛，恳求道。
叶蕖影把玩着长情刀，笑：“若你们都死了，我自然会放过她。”
她叹了口气，走到顾长青面前，蹲下身，摩挲着他的双颊，道：“师兄，这些年我知道你从未忘记过蕖影。可是，三年相守，你亦待我不薄。如今你死了，我也不愿苟活。或许我叶蕖华此生存在的意义，便是遇见你爱上你。”
说罢，就夺过叶蕖影手中的长情刀，举刀自刎。
“姐姐！”叶蕖影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等她奔过去，叶蕖华已经趴在顾长青身上，奄奄一息。
“求你放过琳琅。”这是叶蕖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罢便气绝身亡了。
叶蕖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或许在她心里，只有怨只有气，早已没了恨吧。
她也从未想过要伤害琳琅。当她站在窗口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时，她就知道，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蓬莱城又下雨了，这一次，是暴雨。
顾琳琅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叶蕖影怀里。“姨娘，我怕。”
叶蕖影笑着把她又圈紧了一点。“琳琅不怕，姨娘在呢。”
“爹爹和娘什么时候来接琳琅呢，琳琅想他们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叶蕖影。
叶蕖影心里一酸，说：“等琳琅长大了，爹爹和娘就来接你啦。”
“那琳琅得快些长大，不然爹爹和娘会不认识我的。”顾琳琅搂紧了叶蕖影的脖子，奶声奶气道。
“好好好。琳琅睡吧，等你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又长大啦。”叶蕖影拍着顾琳琅的背，一下又一下，直到她睡去。
窗外雨声更甚，叶蕖影放下顾琳琅，替她掖好被子，方去关那扇开着的窗。却发现魏涯就在对面的长廊里站着，正望着她。
她推门出来，他早就撑着伞等在庭院里。见了她，自然而然把伞撑到她的头顶。
“后悔吗？”魏涯问。
她摇摇头，说：“无悔。”
他便如几个月前那样，站在她的身侧，静静地陪着她。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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