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的到来把语嫣从梦魇中拖了出来，家里的空气也被感染了青春的活力，跳跃着年轻人的音符，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属于生命力的光泽。
姐弟俩说说笑笑冲淡了语嫣的思念，好心情重新回归。“就一包薯片，你能记一辈子，小气鬼”，“今天给你做顿大餐，把你嘴堵上”。
“嘴容易堵，薯片可不这么简单就还了”，“就算那个牌子的薯片还能买到，你也还不了，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也不能给我同一包薯片”。
“哎呦呦，什么时候我们的神童开始研究哲学了？”，语嫣从上到下像扫描仪一样把方方打量一番，“得，我这庙小，大师请回吧”，“好走不送”，说着走到沙发边，抓着方方T恤后衣领把他从沙发上提了起来。
一阵干咳加上嗷嗷乱叫，方方彻底告饶了，嘴里慌乱地喊着：“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松手，嘞疼我了”，“我再也不说了还不行吗？”
方方的脸有些发红，站在语嫣面前，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儿，就像一只小绵羊，乖乖的样子惹得语嫣后悔手太重了。“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千万别动嘴”，“简单高效，对付天才最合适”，见他还蜷着上身，是真被弄疼了，语嫣心疼地拍了拍方方的后背，“不是，你怎么不懂反抗的？”。
语嫣知道方方的与众不同，宋阿姨也曾跟她讲过一些。他考上中央音乐学院来北京之前，宋阿姨特地打电话委托语嫣多关照他。
都说老天是公平的，在语嫣看来老天也是善妒的。它给了方方对音乐奇特的领悟，却没有给他普通人的生活能力，甚至不懂保护自己。语嫣无法用凡人的心走进方方的世界，但她猜测那里一定是世外桃源，只有真善美，没有假恶丑。
语嫣若有所思，方方小时候的往事浮现眼前。
因为思维活跃，很多知识他都有自己的见解。课堂上，他总是抢着举手回答问题，老师讲得不清楚的地方，他会站起来反驳，和老师辩论，一堂课，老师讲一半，他讲一半，害得老师下课直接跑班主任那里诉苦，这教学任务还怎么完成？班主任也没办法，找家长没用，罚站没用，以致后来所有老师都躲着方方，就怕和他对话。同学们也都刻意和他划清界限，他被孤立在人群中。他懂很多，却不懂怎么和他身边的世界相处。
“其实我是故意吓你的，你这弹钢琴的手，能把我怎样？”，方方的话打断了语嫣的回忆，“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哪想到你手劲这么大”
语嫣伸手怼了方方额头两下，“你还长能耐了呢，新技巧会了很多哦”
“哎，你还真别说，我还真有新技巧要向老师汇报呢”，一说起钢琴的事，方方还是习惯把老师的称呼带上。说着，他走到墙角的钢琴旁，掀开琴盖，坐了下来。
一架钢琴，在方方的手里，能变出世间万物。语嫣每次听方方弹琴都有这种感觉。也许，对于方方来说，钢琴就是他的玩具，陪伴他缺失友谊的童年，给他探索世界的密码，和世界交流的语言。
“姐，这是我昨天才写好的曲子，今天跑这么远，特意弹给你听”，一坐到钢琴旁，方方就兴奋起来。
从他敲响第一键的时候，语嫣就听出了不同，泛音里回荡着一个隐藏的音符，在后面的主旋律里反复出现，这一定就是方方说的新技巧，至于怎么实现的，语嫣看不清楚，也没想明白。
音乐不需要听懂，你所理解的懂，也许就是曲解。这是方方在五年前对自己说的话，那时，他已经没法和普通孩子一样上学了，宋姨为了他辞去工作，在家辅导他文化课，陪他练琴。
轻柔的旋律，缓缓地让语嫣的神经放松下来，不去想听到了什么，闭上眼，让音乐长出翅膀，带着她飞出这个房间，去任意想去的地方。忽然，旋律开始有了变化，一个急转，进行曲的主旋律奏响，声音由低沉到高亢又渐弱，仿佛由远及近的一辆火车缓缓驶过，语嫣上了车，她不知要去哪里，但她感觉火车一定通向妈妈所在的地方。随着进行曲的推进，在高潮处却戛然而止，火车到站，语嫣从车上走下来。琴音再次响起，旋律祥和安静，有鸟鸣从远处传来，有流水声就在脚下。
眼泪不由自主从语嫣的眼角滑落，她没有去擦，她第一次听懂了方方，也懂了自己。语嫣相信音乐里一定藏着钥匙，能打开她内心的钥匙。
语嫣默默起身，轻轻地走到厨房，她不想让方方看到自己的眼泪，有些秘密是痛，不想被触碰。
（可乐写于2020年9月3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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