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可知论
“唯理论”和“经验论”之争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方法论之争，两派争论的焦点在于：理性和感性哪一个更可靠？归纳和演绎哪一个更合理？其实，早在亚里士多德总结出这两类方法之时，就曾经展开过细致的分析：演绎推理的方法的确需要一个逻辑前提，而这个逻辑前提也只能依靠对感性知识的归纳总结才能得到。笛卡尔能够开启近代哲学的大门，就是因为他自认为找到了一切逻辑的出发点，那就是自我意思的存在。但这个结论很快就被洛克否定了。然而经验就一定可靠吗？归纳总结的方法更是先天不足：我们不能因为身边的天鹅都是白色的就妄言世界上所有天鹅都是白色的，我们也不能因为过去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就判定明天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对此，数学家罗素通过一个形象比喻给出了漂亮的回击：
对于一只从小被圈养的火鸡而言，如果它用归纳总结的方式来看待世界，就会发现：只要自己饿了，就会有一个两腿直立、皮肤无毛的家伙来给自己喂食，因此这个家伙存在的价值就是给自己送饭。于是，主人在火鸡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忠实的奴仆，所以火鸡就可以悠然自得的进食，从不担心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来，明天的食物会不会到来。直到感恩节那天，那个每天给自己喂食的“奴仆”提着一把刀走了过来，火鸡则被一刀毙命。
看来不但演绎推理靠不住，归纳总结同样靠不住，因此休谟断言，一切都是不可知的。不过，细心的你一定会发现，罗素的故事虽然很精彩，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类比，而不是严谨的证明，我们凭什么因为一只火鸡发现不了主人的意图，就妄言人类发现不了自然的秘密呢？对此，休谟进行了更为严谨的思考。
要想理解休谟，我们首先要回答一个基本的问题，什么是知识？“张三家里的马长着四条腿”是一条知识吗？在休谟看来，这不是一条知识，它只是一个凭借我们自己的感官接受到的具体信息。因为仅凭这条信息，你不能判断李四家里的马是否也长着四条腿。信息要形成知识，必须要经过归纳总结，我们在看到大量的马以后，发现很多马都长着四条腿，进而抽象出“马”这样一个概念，并抽象出“凡是马都必然长着四条腿”的观点以后才能形成知识。知识必须是经过抽象的、具有普遍性的，也只有这样的知识才能指导我们解决具体问题。如果我们拥有了这样的知识，一旦我们听说任何人骑着一匹马以后，不用去观察就可以判断出这匹马一定长着四条腿，这也才是知识的价值。
我们已经知道，通过归纳总结的方式获取知识会受到数量的限制，既然我们无法看到世界上所有的马，也就很难判定马的特征。但休谟的发现不仅于此，休谟认为：根本错误不在于我们能不能发现世界上所有的马；我们为所有事物做出分类，用归纳总结的方式看待世界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错误。
为了理解休谟，我们不妨以动物的分类为例进行一番反思。虽然在我们身边的动物中，猫、狗、马、牛、羊的区别非常明显，然而，如果你看完了世界上所有的动物，恐怕对动物的物种进行分类就很难做到了。有一种动物叫做四不像，它的外形即像马，又像驴，即像鹿，又像骆驼。假设这种动物普遍存在于我们身边，我们的归类方法就会完全不同，就很可能把马、驴和四不像归成同一类。同理，表面上鸟类和兽类的区别非常明显，可是我们却很难把蝙蝠简单的归为鸟类或者兽类。这当然不意味着蝙蝠的存在是一种错误，而意味着我们的分类是错的。
实际上，不仅客观世界中的事物纷繁复杂，难以准确的分类，即使是由我们由理性所派生的纯数学对象都很难准确归类。正方形到底属于长方形还是属于菱形呢？答案很可能是，我们把从所有空间形状中把长方形和菱形区分出来，抽象成不同的数学概念，这种归纳总结的思维方式本身就是错的！我们凭借什么原则对世界万物进行分类？既然世界上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那么我们从一个个特殊个体中抽象出最标准、最有代表性的一个概念，这种思维方式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然而，我们的错误远远不仅如此，当我们从纷繁的事物之间抽象出本不存在的概念以后，我们还要在这些概念之间建立关联，其中最基本的关联就是因果关系。在日常的思维方式中，我们很容易把一件事情的发生归咎于之前发生的另一件事。比如：我们在很多天内连续看到这一现象：经过太阳的暴晒，石头就会发热。仅仅是因为这两个事件多次连续的先后发生，于是我们就把太阳暴晒当作了石头发热的原因。但是通过细致分析不难发现：因果律也许只是我们在观察到一连串孤立事件之后建立起来的无端猜想而已。基于同样的思考方式，如果我们连续的看到公鸡打鸣后太阳就会升起，我们自然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公鸡打鸣就是太阳升起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虽然很多具体的知识都要建立在因果律的基础之上，但因果律本身却不是知识。因果律既不是感官能感受到的结果，又不是逻辑推理推导出的结论。那么，因果律为什么会存在？有谁能保障因果律的成立？又有谁能保证今天发现的规律同样适用于明天呢？
要知道，人类之所以把知识从现象中归纳总结出来，本就是为了服务于未来。我们总结过去的世界，就能理解现在的世界，预言未来的世界，从而通过增强或弱化某个方面的原因，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出有利的改变。但如果因果律不存在，那么，一切知识不过是建筑于沙丘之上。过去的世界已经永远的过去了，谁能把过去的发生的一切拿出来和现在的事物进行详细的对比分析呢？牛顿刚刚把世界点亮，休谟却又把人类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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