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公园的石板凳上,长长久久地坐着。
银白色的发丝,流淌着初春落日的余晖,身后矮小的树丛中,玫瑰色花瓣粉饰她含笑的面容,透露,浅浅绯红。如那暗红的外衣,包裹住她小巧的身体,脆弱而精致的躯干,像是稍稍用力,就会破裂在掌心。
她的双手已布满褶皱的纹路,缝隙中藏匿,波澜而深刻的往昔。今年夏天,她九十五岁。
她有一群共度四季的伙伴,如一年流经的十二个岁月——公园的空地中间,有十二只"珍稀"的小白鸽。它们有着自己的姓名,"小无赖""皮埃尔""倔驴…其中一只,与她同名,也叫"玛格丽特",只不过,它如此年轻,灵活的爪子还在温热的土地上轻快地跳跃,无忧无虑地啄食,地上散落的豆子。
当光线流落到它们的头顶上,没有一只白鸽会知道,人类将迎来又一个漫长的黑夜,眼下的白昼,将永远地安眠。人们的心脏不时地跳动着,一次次排练着死亡,只是,怎么也练不好。幸运的是,死亡不断逼近,烦恼,也终于所剩无几。
她静静地看着,像是要在这个午后看清白鸽的生平,那些只属于它们的辗转光阴。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两天前在这里发生的一次对话。
“你和母亲的关系怎么样,她对你好吗?”
“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您说的一切真可怕,漠不关心是最糟糕的了,尤其作为母亲。但如果一个人童年时没有得到足够的爱,一切都还在等着被他发现,不是吗?”
她在想,生的幸运。
倘若早早的爱没有进入我们的身体,那未来不是有更多值得我们追求的事?真是害怕,人生都是已知。
多少人在等待,丢失的爱迟迟不来。
那归去母亲坟前,沉痛的哀嚎,挥之不去的,是一个叫做"我不值得被爱"的阴影。
我有一个很小的秘密——我从未想过作最好的自己。
美好是我独独盼望的,不是景致,不是情意,我说,美好的自己。热情与喜悦,珍贵的奖赏和礼品。迷失的路途已经在黑暗中坠落,孤身前行的道路却一直蔓延向天际。如果岁月最后的十年,我落座公园的长椅,独处的光阴里,怎么可能抹去,思想在美好境地中漫游的,一个个深浅脚印。
关于衰老,有着无数个深不可测的秘密,不可见的黑洞,蜷缩,弯曲,丑陋的不堪一击,可是爱人的心,明亮如这初春的太阳,熹微的光。昨日每一种心境堆砌出如今的眼睛,衰老是以年为计?我不信。是时光在文字中慢慢潜入你心底,涌出你的唇印。爱的字句,不是剥夺,更非强硬,明净如水的春风絮语,她抚慰过一颗善良却已冷却的心,冻结成冬日皑皑的白雪。你有多少个秘密,不愿再提起?
她的眼神,流露出微光的喜悦,浸润着焦渴而皴裂的大地,当一个身影徐徐靠近,平等的关怀,热烈而温煦。她拥有一切的爱和梦想,所有人瞳孔中的的光亮。
我们都曾有过血淋淋的伤痛,我们都曾走过暗无天日的绝境,谁曾牵起我们的手,或,我的右手牵起过我的左手,将它完整地包容。如果往昔是天意,往后不是从此刻,新的延续?我仿佛看见了,端点在每一个方向上发射出的无数条实线,清晰,而又笃定。
我想见,透亮的眼睛,暗夜行路上,那滴不灭的灯芯。
傍晚的幕布,悄无声息地合上。她缓慢起身,步入温良如水的夕阳,明黄色的背景下,粉色的衬衣,即将披上夜晚的星。
她微微佝偻着身躯,左侧拎包的手臂,依然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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