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

奈何桥上有一个姑娘不愿意喝汤。

“姑娘，这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婆婆告诉你，再不投胎你可不是应届鬼了，日后三魂六魄不足，可能就要堕入畜生道，甚至魂魄散尽，则不可入轮回。”

“我不能投胎，我等人。”她摇头。

于是她在奈何桥上等了七年，等的三魂六魄去了大半，阎王听闻，觉得可惜了这些魂魄，便叫无常问她为何不投胎。

“我还想见一个人。”

“你可知你早已失去皮囊，森森白骨一副，见亦只得假借于他人之身，见面亦不相识。”

“不碍事，他定能认出我。”

“拿你魂魄来换可愿意？”

“愿意。”

“魂魄散尽，你不可入轮回，永为僵尸鬼。”

                              2

她遂至那山坳里，假了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女儿身，左手提青砂罐，右手拎绿瓷瓶，从西向东去，直奔那伙子僧人。

“长老，我青砂罐里是香米饭，绿瓷瓶里是炒面筋，特来此处无他意，因还誓愿要斋僧。”

那俊俏和尚扭扭捏捏不肯吃，说什么无功不受禄的客气话，倒是一个猪脸毫不客气拱进了罐盆。

那人呢，那人怎么却不在，她抬眼望去，瞧是远山顶上好像来了一个人，他放下钵盂，挚铁棒，当头喝来。就这样，她还没开口，就殒了这条借来的命。

“你可了却心愿？”

“未了，我未曾与他言语，他未识得我。”

“唉，那你再去一遭便罢了吧。”

她又回到那山坳去，假了一个老妇身，急急便又走向那伙僧人，可想未曾到，又被那铁棒打出了元神。

“我还想再去一次，最后一次。”

“你已背负了两条命，若是再胡来，便是僵尸鬼也做不成了，只剩一具骷髅。”

她不听，变作老者身，缺又遭了铁棒疼。她该走了，落下一具红粉骷髅，把那森森白骨露出来，给他看，叫他认，可他终究没有认出来。一行四人牵马去，徒留白骨落灰尘。

“你为何自觉他会认出你？”

“他说他有火眼金睛，他知道是我，”

“火眼金睛只识白骨一具，哪里知道是你的白骨？”

“那我还在这里等他，等他来了，我告诉他。”

“你又是何苦。”无常摆手而去，当真是个痴情魂。

                                      3

她遇到他的时候，他在五指山下已经埋了四百九十又三载。

那年她十三岁，第一次见会说话的猴子。她于是每日送吃食来给他，听他讲戏文里都没有的事情。

这猴子说他是花果山大王，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耳朵里有能变大的定海神针，有一帮生死簿上除了名的猴子猴孙。

她不知真假，但她喜欢听。他有时问她，你此生何愿？她一下羞红了脸，

“我愿日日送香米饭和炒面筋来给你，听你说故事与我听。”他笑她，这有何难，我便日日等你来。

“可你长生不老，而我肉体凡胎，再说我还要嫁人呢。”

“若你先去了，便在奈何桥上等我，我火眼金睛识得你，定不负你情意真。待我出了此山，便去阎王殿里走一遭，也给你除了名，从此你同我长生不老，我日日吃你香米饭，你为我生下几个小猴孙。”她红脸便跑去了。

这日子，一过便是七年。她已然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仍然未嫁人。直到那日，她又来寻他讲故事，瞧见有一个俊俏和尚爬上了山。这山眼看就要塌了，巨石一块接一块落下来，她赶紧跑去救他，还没看到猴。她却殒了命。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如她意切情深，她只知奈何桥上不能走，要等那猴子来续真情。

                                    4

“二师兄，你说大师兄为什么非要打死她啊，惹师傅同他生气，依我看这白骷髅不是什么妖精。”

“你不知道了吧？坏就坏在这傻骷髅不是妖精。我听说当年观音大士命大师兄去往西天，大师兄抵死不从，说是愿意在五指山下永生永世。后来西天那边生气了，直接通融了阎王那边，把他这个小娘子给带走了，好断他念想。”

“那大师兄通天本领，从山下出来怎的没去阎王殿找她？他不知道这姑娘在等他？”

“通天本领又怎么样，知道又怎么样，要是天上知道了这小娘子能动摇军心，怕是她早成了一股烟了，那他岂不是白来了这里。”

“可是这有什么用，又不能长相厮守，日后这姑娘熬不住投了胎，大师兄这些苦不都白受了。”

“哎呀你懂什么，做猴如果没有软肋，那和师傅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