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阅兵,满街满眼都是宣传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横幅,想起已经去世十三年的父亲,如果他还活着,这个解放前就参军的老党员,一定会很开心。
其实父亲是继父,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笑着,递给我一个小桔子,温和的对妈妈说“孩子上衣的纽扣应该用一个颜色,女孩子会更爱漂亮些”
生父去世的早,留下的记忆变的模模糊糊,家里多了这样一个男人,我很好奇,会躲在角落里观察他,发现他很爱开玩笑,喜欢睡懒觉,常常在傍晚的时候,带我去街头木担子的馄炖摊上,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馄炖。
八十年代,家里的经济还是拮据的,父亲出差的时候,用省下的补助,给妈妈买回来一个金戒指,妈妈年轻时是单位里出了名的美人,在命运坎坷里一直衣着朴素,当时绝对是奢侈品的金戒指,戴上手指的瞬间,阳光下一定会炫出美丽的光泽,象钻石一般。
记得家里床下有个旧木盒子,有很多父亲当兵纪念的徽章,解放海南岛的,淮海战役的,抗美援朝的,还有白底印着八路军的标牌,和电视里解放军戴在胳膊上的一样,被我扒了出来,偷偷的带到学校里,一路炫耀着收获一众的艳慕。
等我大了,父亲偶尔会讲给我听,他十四岁那年冬天里,还在哈尔滨上初中,国共两党的党代表轮流到学校里做演讲搞宣传,他就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瞒着家里跑到共产党的部队里参了军,一走就是几十年。
藏在船仓底下,父亲说,你奶奶闻讯从家里撵过来,喊小六儿,回家啦,父亲不出声,直到开船,看着奶奶失望的背影离开,这辈子再也没见着哪,父亲说到这,重重叹了口气。
初中学历的父亲在部队里算是个秀才,先是当文书,后来分到文工团,常常站在大部队经过的路边道口,打着快板,说唱上一段,为士兵们鼓劲加油,也有象电视剧情那样,跟当时投靠了国民党的同学擦身而过,志不同,炮火连天里曾经的好友走的人生天差地别,时势造英雄,那个年代的跌宕起伏不是年少的我所能体会的,听着听着打岔走神的时候也常有,现在回想起来,徒有遗憾,没能好好的陪父亲聊聊天。
我问父亲,打仗你害怕吗?父亲点上一只烟,说仗打凶了,文工团啊野战医院的护士啊也都上前线,战友们一个个倒下,就死在你跟前,红了眼啦,顾不上害怕了,就想着报仇,往前冲,我命大,一起出来的,都牺牲了~
记得抗美援朝那会儿,去的都是十七八小伙儿,家里想留个后,大都突击结了婚,大部队临走那晚,小媳妇们都来了,已经是指导员的父亲,决定放松纪律,破例同意这些夫妻再团聚一回,悲情里充斥着激情的1950年的那个夜晚,为他们守候在满是星空的门外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抽着一只香烟。
受了伤,立了功的父亲回国后,转业到地方企业,干到离休,因为有文工团的底子,吹拉弹唱都能来一点,爱开玩笑,记得最爱看他学东北跳大神,闭着眼,身体乱哆嗦,嘴里念念有词,逗的一家人哈哈大笑。
后来,我成了大姑娘,而老了的父亲,越来越没有脾气,最喜欢我挽着他胳膊,在傍晚的街边散步,遇见熟人打招呼,总是说“这老丫头,和我散步呢!”
我结婚的那年夏天,父亲去世了,73的坎没过去,吸一辈子烟,落下的肺病,最后的日子里,五个孩子轮流陪着他,只是他非常沉默,即使我拿给他看老公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时,他也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很多年后,我看到一本书,说是人在临终的时候,会深深陷入到自己的情绪里,回想一生,也会自动屏蔽一些外在的痛苦和欢乐,在平静里走入永寂。我想父亲那时也是在梳理自己的一生吧,那个十四岁的少年,站在滔滔东去的松花江边,风华正茂,当他决定把自己的一生汇入到国家兴亡的大洪流里,他是英雄的!
今天,我走在北京街头,抬头看见,红底黑字的庆祝抗日胜利70周年的条幅,拉遍北京的街头,而父亲已经去世13年了,那个渐行渐远的烽火年代,那份激情的爱国怜民的情怀,那些无数人宁愿用牺牲换来的和平年代,我们,仍需,敬佩,感恩和铭记。
想起初见时那个充满笑意的中年男人,过去生活的片段,暖意重重撞击着心头,泪水想要涌上来,不过努努力,我忍住了,就像每次去给他上坟,远远的,我都不哭,会在心里说“老爸,我来看你了!”
就像以前,每次回家,隔了玻璃窗这样喊他时,他就会说,我最喜欢听老丫头这样喊我了!大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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