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阿伟离开了村子。
路过李二蛋家的时候,还狠狠地朝他家门前的空地上吐了口吐沫。
阿伟手里拎着从张家小媳妇开的那个小卖部里买来的三桶康师傅,后面背着个破旧的吉他,那是他从城里回来的王大爷那里买过来的,据王大爷说,这吉他是他孙子用过的。
阿伟的兜里还揣着二百三十四块零五毛,那是他偷偷把家里的羊羔卖了后得的钱,刨除已经花出去的三桶康师傅和一个塑料袋剩下的。为这些钱,他爹差点儿没真的打折他的腿。
阿伟本来不叫阿伟,这是阿伟给自己起的艺名。
阿伟起艺名这件事在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说阿伟这是鸡窝里要飞出个金凤凰,比如,见过“大世面”的王大爷,还有人说阿伟这是癞蛤蟆不知天高地厚,比如刚被他吐过吐沫的李二蛋,不过,也有不少人只是蹲在树下面叼根烟卷听着。
同样在村子里引起轰动的,还有阿伟开始弹起了吉他,吼起了歌。
而整件事的起因全要归结到半个多月前,阿伟在家里的黑白电视机上看到了一档综艺节目,名字叫《中国好吉他》
他透过电视机茶色的玻璃片,幻想着有朝一日站在那个舞台上的人是他自己。
“嘿,那肯定很爽。”阿伟越想越起劲,从家里的角落里找出早先从王大爷那里买来的吉他,还有几盘卡带,那是王大爷送给他的。
阿伟拿油腻腻的上衣下摆仔细地擦了遍吉他,又自己剪了家里块布做了个吉他的背带。
便大张旗鼓的在院子里拉开了架势。
阿伟不会,就一遍一遍的跟着卡带去听,然后在破旧的吉他上找音。
从早到晚,从太阳照在东边的山头,到落在自家院子的西边烟囱上,从他爹下地干活到他爹回家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不务正业。
因为在村子里,和阿伟同龄的,甚至比阿伟年小一点的都早早地跟着自己的爹下地干活了,比如长得五大三粗的李二蛋。
“你看看人家李二蛋,小时候长得差,人现在在干活跟个小牛犊子一样,你看看你,整天弹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爹打累了,就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骂。
阿伟也不管,仍旧每天练吉他,嚎嗓子。
他心想,你们等着看吧,我将来肯定能出名。
这种念头狠狠地扎在了阿伟的心里,在综艺节目的催生下长得越发茁壮。
阿伟练了半个多月后,觉得自己摸到了些门道,便背着他爹把刚下的羊羔给卖了。
他打算为自己攒点钱,好去城里干一番大事业,将来也开着小汽车带个城里的姑娘回村里。
“到时候,看谁还敢说我是不务正业。”阿伟越想越解气。
没成想,他爹因为他偷偷卖羊的事把他撵了出去。
“你要混不出个人样,就别回家。滚。”他爹指着鼻子骂他。
阿伟拿起吉他,揣着钱就从家里出来了。
他拿着卖羊的钱,来到张家小媳妇家的小卖部,买了三桶康师傅。
张家小媳妇化着浓浓的妆,扭着腰肢过来问他。
“你这是要去哪里阿?”
“进城去。”阿伟拎了东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出去。
(贰)
他来到了村子附近往城里去车的车站,一个肥肿的象包子一样的女人喊着“进城的车,三十一张票。”
阿伟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块的,用手蘸了口吐沫,说了三遍,递给那个女人。
“上去,往里面坐阿,东西不要碍事。”
包子一样的女人收了钱,头也没抬一下。
阿伟心里不爽,却也没办法发作。
“等我将来出了名,你还敢不看我。”
阿伟越想越解气,顺势又擦了一遍破旧的吉他。
车轰隆隆的开了,阿伟坐在最后一排,本想回头看看自己的村子,没成想,却看到满眼的黑色尾气。
一路上阿伟觉得无聊,又不好拿出吉他来影响别人休息。便也随了大流,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梦中,他梦见自己在综艺节目里得了奖,后来又发了歌,开着小汽车回到村子时候,每个人都对自己竖着大拇哥,他爹乐的嘴都合不拢。
“到站了阿,到站了。”阿伟睁开眼发现车上就自己一个人,那个包子一样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
“东西拿好,别丢车上。”说罢,就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阿伟不好多逗留,便背着吉他也下了车。
一抹嘴,才发现自己睡的都流了口水。
“嘿,这觉睡的真香,城里跟村子连睡觉都不一样。”
(叁)
阿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能找到综艺节目,他只记得王大爷说,电视台好像有这个东西。
但他不知道电视台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咋街道都长一个样。”阿伟发了懵。
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男青年跑到阿伟面前,看了看阿伟背后背着的吉他。
“兄弟,去哪?打车走吧。”
阿伟听声音,男青年像是邻村人的口音,忙问他是不是来自那里。
男青年点了点头,特别热情的握住阿伟的手。
“哎呀,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亲人阿。那一定坐我车走吧,兄弟。就在前面。”男青年指了指不远处的灰色小汽车。
阿伟差一点没眼泪掉下来,他想,终于遇到个能帮自己的人阿。
阿伟跟着男青年坐上灰色小汽车,便有一茬没一茬的唠上了,从阿伟进城干啥到男青年觉得城里生活咋样,事无巨细,阿伟听着家乡话也感觉十分亲切。
“兄弟,电视台到了。”男青年把墨镜推到脑瓜顶上,指了指车窗外面高高的建筑。
阿伟识字,看见“电视台”三个字。便着急推开车门要下车。
男青年一把拽住阿伟,脸上带着笑说“兄弟,车钱还没给。”
“车钱,什么车钱?”阿伟没打过车,村子里坐别人家的三马子也从来不用给钱。
“我拉你到电视台这段路的车钱,怎么,你想赖账。”男青年拉下了墨镜,一脸凶相。
阿伟知道自己惹的男青年不高兴了,毕竟人生地不熟,多少有一点发怵。赶紧问到
“多少钱?”
男青年想都没想,张口便说“两百块钱。”
“什么?”阿伟没想到一个小时的路,男青年竟然要两百块钱。自己从村子里坐车坐了六个小时才要了三十块钱。
阿伟挤出笑脸来,和男青年说“便宜点吧。”
男青年瞅了瞅阿伟,“两百块,不能少。”
阿伟看商量不来,只好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的票子递给男青年。
男青年收了钱,又把墨镜推到脑袋瓜上,和之前一样笑着对阿伟说。
“兄弟,以后坐车给我打电话阿。这是我名片。”
阿伟接过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之后,男青年便关了车门开着灰色小汽车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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