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教育类科研最新成果——“听妈妈的话”矫正机发布会，于2018年圆满成功举办！”
“只需一台矫正机，便能还您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
“本产品已通过国家专业机构审核，批准其批量生产，即日起将于全国各大超市内出售。”
陆娉拿着手机刷微博，突然凭空跳出这样一条消息。
几分钟前，她刚刚罚儿子去阳台面壁思过，原因是其痴迷手机游戏，不写作业。
被她当场捉住后，陆娉撸起袖子，便是上演鸡飞狗跳，歇斯底里，女子散打，小儿啼哭的戏码。
这样的闹剧每周一到两次，绝无漏播，且集中发生于晚饭前后，比定档芒果台的连续剧还要准时。
陆娉此刻又朝阳台悄悄瞥了一眼，只见那孩子非但好好反省，还笑嘻嘻地用手指抠着墙壁的壁纸，一个不留神，他都撕下一大片了。
她是生了个哈士奇还是啥，怎么旁的学不会，拆家倒是一流啊！
喝杯茶消消火气，陆娉点入了宣传视频，时间总长3分钟左右，陆娉直接将进度条拉至中心，只见画面中，一个小男孩正帮着自己的母亲清理地板。
“妈妈，您辛苦了，快歇一会儿吧。”
“唉！我的宝贝儿子真乖。”
真是个暖心的小天使，陆娉露出欣慰的笑容，突然画面跳转，视频继续播放，一条宣传语缓缓浮现在逐渐暗沉的画面中，散发出幽暗的光。
“您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变得乖巧听话吗？”
陆娉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02.
陆娉站在货架前，看着一排排堆成山的“矫正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前来抢购的顾客夷为平地。
她拿着酱油和料酒，转身打算去收银台，行至一半，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竟是儿子班主任打来的。定是这臭小子又在学校给她惹是生非了！陆娉赶紧接通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班主任劈头盖脸便是一番控诉，原来这次她家孩子不但打架生事，还在班主任的管教过程中，出言顶撞师长。
“不仅如此，连续整整三天，布置的作业他也一笔未动，在我的教学生涯中可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学生！”
班主任声情并茂地将她儿子的罪状列举一番后，迅速使出最后通牒，“若以后还是这副德性，那便只能让他退学了！”
陆娉在电话另一边说得口干舌燥，身体不由自主地弯腰致歉，连番温言才勉强应付了过去。电话挂断后，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抬眼便看到挂在超市出口前的广告标语。
“您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变得乖巧听话吗？”
陆娉垂下头，打开手机支付宝，看了一眼账户余额。
03.
“妈，这东西安全吗？看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啊？”矫正机类似于一个头盔形状，里面有数个接触点，正紧密贴合着儿子的头部。儿子不放心地敲了敲脑门，咚咚咚。
“你先别瞎动。”陆娉研究着说明书，原来这功能还是明确划分等级的，30%，50%，70%，100%。
陆娉按下30%按键，机器内部发出一阵莹蓝色的光芒，儿子在此时闭上双眼，缓缓躺在沙发上。
开始了。陆娉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心脏仿佛被扔进了洗衣机，被各种情绪连番倒腾。
终于，莹蓝色的光芒减弱，儿子的眼睛缓缓睁开，滴滴滴，矫正结束的红灯亮起，陆娉立马小心翼翼地将机器从儿子脑袋上取下。
“感觉怎么样啊儿子？”
“没啥感觉啊，就睡了一觉而已。”儿子莫名其妙挠挠头，突然一拍手，大叫一声：“哎呀！”
“怎么了怎么了？！”陆娉立马血压飙升，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啊，快告诉妈妈！”
“没有，我忘了我游戏还没退呢！”儿子箭步冲向卧室：“完了完了这下我铁定被骂死！”
陆娉气得七窍生烟，她咆哮道：“王八羔子，去给老娘写作业，再敢碰一下你那手机老娘就把你那爪子剁下来做红烧猪蹄！”
这时儿子奔向卧室的姿态，在空中以一副极其诡异的迅速扭转：“好的，妈妈，我这就去写作业，待会儿送来给您检查。”言语中饱含从未有过的敬意。
陆娉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自己‘乖巧’的儿子，此刻对方已拿起沙发上的书包，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中。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上去叫人心情十分畅快！
陆娉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欣喜若狂的笑声忍不住从指缝间流出。
这“听妈妈的话”矫正机果然名副其实！
03.
次日儿子上学前，陆娉认真叮嘱了他好久。
“上课一定要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听到了没有？”
“好好好。”
陆娉满意地关上门，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她长舒一口气。
陆廷在教室里坐立不安，他的脑子里全是老师所说的内容，可是他一句话也无法理解，什么动词ing形式？真是搞不懂。
可受到矫正机的影响，他无法做些其他事，只得硬着头皮，接受如天书般的知识点的连番击打。
“下面，有谁能向老师翻译一下这个句子。”
要积极举手回答问题。
陆廷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手便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来。
老师受宠若惊，亲切地将陆廷唤起。
“老师，我不会……”陆廷支支吾吾道。
“不会你举什么手！你在逗我吗？”
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陆廷暗自捏紧了拳头！
虎子下课时来他桌前转悠：“干得漂亮啊兄弟，啥时候想出的主意呢，这么拉风！”
“拉你个头！”陆廷捂着脑袋：“我妈昨个儿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把一头盔装我头上，一觉醒来，我就变得对她百依百顺，今天我莫名其妙举手，就是因为她嘱咐我说上课要积极回答老师问题！”
“难怪啊！”虎子恍然大悟。
“你哥不是搞科研的吗？你帮我问问他，用什么法子能摆脱那玩意儿。”
04.
陆娉最近又有点烦。
自从使用矫正机后，儿子的确对她唯命是从，可顽劣的根性却丝毫没改。
比如让他写作业，他也的确是完成了，但是牛头不对马嘴，乱写一气。
如今游戏是不玩了，可没多久他又开始看起武侠小说，陆娉严厉禁止后，他便开始不分昼夜地打起了篮球。篮球不能玩了，最近竟然开始和班上的女同学搞早恋。总而言之，旁门左道的什么都干，就是不好好搞学习。
陆娉揉着太阳穴，儿子目前已是初中三年级，到了升学的年份，课业更加紧张了。
今天办公室里，那个和她极其不对盘的同事便在大声炫耀，接连夸赞自己的儿子又考了全班第一，还荣获全省写作大赛一等奖，考取省重点便是指日可待了。
末了还不忘给陆娉添堵，假惺惺地关心一句，唉你的儿子好像和我家是一个班吧，最近的月考多少名呀？
陆娉看着对方讥笑的嘴角，牙龈被咬得胀痛，五年前她离了婚，便独自带孩子，各方面都格外争强好胜些，更不愿在死对头面前落了下风。
“我儿子，以后也是要上省重点的。”
话一出口，陆娉的脑子就懵了。
她当然清楚，以陆廷目前这个学习状态，想考入省重点难如登天，可他也并非是头脑不聪明。
如果儿子真的能用心听她的话，真正将心思用在学习上，那定是没问题的……
回到家中后，陆娉取出矫正机，先前她担心会给孩子头部造成损耗，便只是最小程度地尝试了一下。
可若是将程度调至50%……也不会有什么的吧
陆娉想着，便冲卧室唤道：“阿廷，过来一下。”
05.
最近陆廷的成绩突飞猛进，从班级末尾，一下子闯入中游水准。
陆娉特别欣慰，变着花样的给孩子做好吃的，但行为上却对儿子更加严厉。
“作业做完了记得做我给你新买的练习题，”陆娉给儿子碗里夹一块胡萝卜：“多吃蔬菜，补充营养。”
陆廷皱了一下眉头，将胡萝卜扔出去：“我最讨厌吃这个。”
“必须吃下。”陆娉命令道。
儿子将胡萝卜拣回来，放入口中，干巴巴地咀嚼着，没过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陆娉见此，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如今陆廷的情绪总是不稳定，他会认认真真地完成布置的作业，也不再关注其他爱好，成绩自然而然地提升，可他的脾气却变得越来越古怪，有时令他做习题，他学着学着，突然暴怒将作业本撕个粉碎。
陆娉便想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以便控制他的行为，比如不许无端生事，不许情绪失控，不许离家出走。
陆娉观察着他，越来越觉得儿子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听话时乖巧聪明，机灵可爱，失控时暴躁易怒，情绪激昂。
某日，陆娉接到了班主任电话，说是陆廷在学校惹事了。
原来儿子因月考成绩挤进班级前十五，被老师请到讲台上，说是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心得。
“你的学习有如此大的进步，与你的家长一定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吧？”老师微笑地提问道。
话音刚落，陆廷脸色突变，挥着左手拳头便朝班主任脸上来了一下。
那日陆娉将儿子接回家中，对方一副温顺听话的模样，接连向她认错，却突然猛地抓住她的手，歇斯底里道：“妈，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的脑子好像住了其他人，他逼迫着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陆娉吓得赶紧退出一大步，可眼前的孩子却又突然温言道：“妈，对不起，刚刚吓着您了吧，今天都是我的错。”他垂下愧疚的眼。
“好好，妈妈知道。”陆娉摸着儿子的头，一遍安抚着自己：“这才是我听话的好孩子。”
那一日陆娉躺在床上思考了许久，直到脸上流淌着泪都干涸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娉想，如今距离中考只有三个月，若是这孩子在考场上情绪失控，怕是之前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深夜中，陆廷的卧室里潜入一个静悄悄的黑影。
矫正机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蓝色的光。
06.
陆廷以全市前五十名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陆娉高兴坏了，走进儿子的卧室，打算叫上他去外边下馆子。
只见对方正描绘着一幅画，上面精心地描绘着她看不懂的卡通人物。
又是在做些什么无用的东西。陆娉眉头紧锁。
“把这东西给我扔了，以后不许再画。”陆娉厉声道，不知怎么的，但凡儿子有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举动，怒火便从她心中噌一下窜出。
“好的，妈妈。”陆廷将精致的画稿捏成团，随手扔进垃圾桶：“您别生气了，不是要出门吃饭嘛。”
陆娉便出去换衣服，陆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松开攥得紧紧的拳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掌心，赫然显现出五个深深的指印。
他的心里有些疼痛，那是他描绘了整整一周的画稿，还是他最喜欢的二次元女神，可他却无法违抗母亲的命令，也无法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于是他便再次紧紧地攥住拳头。
陆娉更换着衣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您好，我是‘听妈妈的话’矫正机出厂商的客服，最近由于广大家长向我们反应机器故障问题，特来向您询问使用情况。”
“您好，目前使用情况一切都好。”陆娉想起儿子的中考成绩，便喜不自禁。
“好的，如您想让孩子放弃矫正，恢复原状，可将其带至我们厂，我们将为您提供全面服务。”
恢复……原状，陆娉的动作一僵。没等客服继续说明，便挂断了电话。
“妈，谁的电话呢？”陆廷的声音从门外传出。
陆娉吓得一哆嗦，手机掉在地上。
“没事，一个客服。”她强作镇定。
他们去外面吃饭，陆娉特意点了一桌的菜。
“吃鱼，补脑子。”她将一大块鱼肉放入儿子碗中。
陆廷轻微地皱着鼻子，攥紧的拳头上指节发白。他试探着道：“妈，我在新闻上看到，说矫正机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陆娉突然呵斥，周围桌的人纷纷侧目，“别成天瞎看些新闻！”
“是。”陆廷垂下眼，望着碗里白森森的鱼肉。
“吃鱼。”陆娉命令。
“是。妈妈。”陆廷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
07.
没过多久，陆廷便被送入了医院。
原因是一根粗大的鱼刺，牢牢地卡住了他的喉咙。
陆娉看着闭眼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只见他的左拳攥得紧紧的，陆娉抬手欲将其掰开，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五指舒展。
陆娉却像是中了魔怔般，毫不放弃地同着那拳头较劲，直到指甲在上面划出一道道血痕，她终于力竭，才停止动作。
抬头再望向儿子时，对方竟也睁着大大的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妈妈，矫正机一点问题都没有，对吧。”儿子冲着她，露出明亮的笑容，面部肌肉却一抽一抽。
眼睛里，缓缓地流出泪液。
陆娉抚着胸口，大惊失色，她腿一软，瘫坐在地面上。
“如您想让孩子放弃矫正，恢复原状，可将其带至我们厂，我们将为您提供全面服务。”
她的耳边回荡着这番话，恢复原状吗？
那个不爱学习，成天打游戏，不务正业，情绪暴躁的孩子，又将要回来了？！
不！不！
陆娉摇着头，那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应该是听话乖巧，善解人意，刻苦学习，从不三心二意的好孩子！
是了，她的好孩子刚刚进了省重点中学，未来还要进入更好的大学，拥有一份最优质的工作，成为更优秀的人才！
而那个不听话，还总是顶撞她的坏孩子，他休想毁掉我儿子的前途！
不可饶恕！
陆娉凶恶地瞪着眼前病床上的少年，目光落在他紧紧攥住的拳头上。
当晚回家后，陆娉便将矫正机从橱柜里取出，此刻她一心只想把那个坏孩子从她儿子体内驱除得干干净净。
“妈，矫正机真的没有问题，对吧。”陆廷一直保持着明艳的微笑，重复道。
“是的，我的乖孩子。”陆娉转身，朝他递过矫正机：“现在，戴上。”
“妈！”陆廷哽咽了一声，仍然保持着笑容。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因为有另一个坏孩子在你的体内控制着你。”陆娉将儿子紧紧拥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了，眼里流露出近乎疯狂的神色，“我们马上将他清除干净。”
“现在，戴上它。”
陆廷的动作颤抖，左拳仍然紧握。
陆娉迫不及待地按下100%程度按钮。
蓝色荧光亮起。儿子闭上眼睛。
陆娉的心便立刻安定下来，马上她那听话乖巧的儿子，就真的回到她身边了。她露出开心的微笑。
突然，陆廷睁开眼，左拳狠狠地击打着头顶的机器。一下，又一下。
“住手！快住手！”陆娉尖叫着阻拦。
可陆廷的左拳像是发了疯，手指已是鲜血淋漓，连指骨都露了出来，力道却丝毫不减。
呲呲呲呲。
机器发出的声响，电流在零件内四处冲撞，不停有火花从中冒出。
左拳一下一下地击打。
呲呲呲呲呲呲呲。矫正机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
陆娉尖叫一声，不！！！
砰！一声巨响，机器连同陆廷的脑袋炸得四分五裂，火花飞溅。
08.
“不！！”陆娉尖叫着睁开眼，只见自己正躺在沙发上，旁边还放着一杯早已冷却的水。
“妈，怎么了？”只见陆廷从卧室里跑出来，露出关切的神色。
“没，没事……”陆娉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恢复神志。
“儿子，妈给你用了那矫正机吗？”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她一把抓住陆廷的手。
“用了呀！”儿子答道。
陆娉的心差点停止跳动，接着却只听见儿子继续道。
“你看你这记性！前几天不是才买回来吗，刚用了第一次。”陆廷露出鄙夷的眼神。
“好，好。”陆娉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你是妈妈的好孩子，你是谁也无可取代的好孩子。”
“你可真是煽情！”陆廷闷声抗议道。
“快去学习吧。”
“妈妈，我想玩游戏可以吗？”陆廷狡黠地眨眨眼。
“可以，当然可以。”陆娉理所应当道，内心竟毫无波动。
陆廷转身跑进房内，拿起手机，点开虎子的对话框，迅速输入。
“你那搞科研的哥哥还真有一套！”
“我把那矫正机送去他那儿改良了一番，趁我妈睡觉时，往她头上一套。”
“果然！她一醒，态度都对我不一样了！”
对方立刻回复道。
“这么灵验？！回头借我试试。”
“没问题，不过你记得把程度调成100%。”陆廷道。
“为啥！”
“你哥的嘱咐，说其他程度都不稳定。”
“好，我知道了。”
陆廷偷笑着。肚子却突然在这时叫了一声。
“妈！”他头也不回地喊道：“我肚子饿了，想吃外面的烧烤，你能给我买回来吗？”
“好的，我这就出门。”
对方理所应当地答道，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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