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肖教授引用了我在《兄弟》后记里的一段话，“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

                                                ——《我们生活在巨大的落差里》

我想自己也是深有体会，对于思想道德里反反复复强调的所谓“孝道”、“尊老爱幼”、“邻里有爱”，我看到的却是赤裸又狰狞的现实；八九岁过年所谓致富奔小康、万元户的概念让我觉得遥远极了，我真实地处在一盆如洗的新年里，攒了十个鸡蛋在街上卖了两块钱，回来看见大伯一脸愤怒地拿把斧头走向牛圈大门，大妈忧愁焦躁地龇着牙，我赶紧把钱递过去希望我们可以过个像样点的新年；老人们抱怨着自己如何如何不幸，爷爷和老太却只能忍受病痛的折磨，无声而又悲苦地走向死亡；小孩子们或许耿耿于怀父母忙得没时间陪自己，我却愿意做一切我能做的并非常努力，也只是希望大人们都能负担起自己的责任……

如果说我有一个悲哀的家庭，我刚好碰上一个政策的倾轧，可是我身边的种种无法不让我处在一种分裂的认知里，一种真实的扭曲，是的，这个家庭，这个村子，这些干部，这个环境，这种种让我觉得这个社会的狰狞和冷漠，人们之间的倾轧，虚伪的面孔，课本的宣扬，我处在分裂里艰难求生，我无比热切地渴望着好起来，生活让我失望了，家庭让我失望了，社会让我失望了，人类让我失望了，现实让我失望了，这一切一切失望的背后是我对自己无以复加的失望，我对自己很无助，生而为人，我很惭愧！

所有告诉我生活很美好，你要阳光一些，完全不会看到一个个负重的生命如何艰难地穿行在这个泥泞的人世间，很多力量把我们推开，让我们陷入绝望，然后壁上观地说教：“要合群，孤僻是一种性格缺陷”

当自己如此拼命努力想要获得一种认可时，却鼓吹着：“要全面发展，多才多艺”

生而为人，好生活就像驴子眼前的萝卜缨子，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我艰难地努力学习努力成长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缓口气过上所谓美好的生活，却很讽刺地得到一张为美好生活而努力的入场券，我惶恐绝望地攥着这张入场券跌入深渊

《金锁记》里曹七巧的悲剧若是时代造成的，那么我呢？我的家人呢？我的家庭呢？我周围的人们呢？那些政策思想呢？我停止脚步，只想努力争取一个解释——生而为人，为什么我触及更多幻灭？

可以病态的、扭曲的、狰狞的、辛辣的、戏谑的、嘲讽的，社会就像无数张鼓吹美好生活的面具，面目模糊，欲望无限膨胀，一边努力相信、追求、拼搏，一边无数次迷失、挣扎、坠落

人们都在努力，信仰一点点被啮噬，沉沦着，也相信着

没人可以说得出自己经历着怎样一种真实

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