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

湘西之行未看到湘西风情的标志性东西——吊脚楼，心有不甘，终于在梦里看到了。

                            一

山三还是几个月前在这个吊脚楼的妇人怀里流连忘返过。那是深秋季节，峒河两岸的山上不再像夏天一样郁郁葱葱，富有生机，但仍然不是死气沉沉，明显与“老气横秋”不相符，况且枫叶红了，层林尽染，倒映在水中又有另一番风景。山三读过一点书，读过一些小说，别的未见增长，倒是《红楼梦》与《金瓶梅》之类小说里的“情”搅得他日夜不安，好像混沌未凿的世界被闪电击中，开了一样，伴随着他的童年与少年的时光。

几个月前，山三摇着小船同别的船一同泊在这片水域。他们都到镇上浪去了，喝酒，看摆手舞，同相好的说话去了，这是一套固定的程序，水手们在激流险滩中以命相博，也许一个浪头，一个漩涡，一个滩头就再也活不过来，终于平安到了这里，况且几个月前，那相好的尖锐的声音追出好几里地远，“你说话要算数！要有良心就半个月必须要来！”山三到底读过一点书，他不上岸，也没有相好的，他的相好在书里，似乎书里的女人都是他的相好，都是他的至爱，况且书里的女人也是立体的，有模有样，笑盈盈的眼睛，深深的酒窝，白白的牙齿，白白的奶子……

“读书人，哎，我喊你呢！没听到吗？读-书-人！”山三正沉浸在书里女人怀里，猛然听到有人叫他，猛然抬起头来，一个水灵灵的女孩站在吊脚楼窗口上用双手做成喇叭状向他打招呼。做水手几年，他是头一次碰到吊脚楼的女人主动喊他。或许这喊太有诱惑力，又比书里的女人有吸引力，他也没法抗拒，也像其他水手一样了。

她太热情了，山三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看什么书呢？那么入迷，嗓子都喊哑了！”她一点不陌生，一见如故，好像老相好的久别重逢一样。热茶热水端到他面前，“洗个脸，饿了吧，喝点酒解解乏！”她又端出一壶酒来，还有核桃、栗子、干鲤鱼、冬笋腊肉、米豆腐之类，山三头一次见到如此丰盛的食物，也确实饿了，一大口酒呛得他咳嗽起来，脸也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越发咳嗽厉害，不能停息。她在他后背轻轻地拍，轻轻地抚摸，“慢点，慢点，别噎着！”

山三头一次享受除母亲之外的如此好的温柔，母亲的温柔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的，不会有异样的感觉，而这好像有毛毛虫在他背后爬着，惊悚之外，又好像是他极渴望的，极舒服的，并非毛毛虫在爬，而是搅乱了他的心，书里的女人也有这功夫，也仿佛有毛毛虫在他心里爬，但远不及真实的人来得厉害……

第二天早上，其他水手都下到船上了，山三却还在梦乡里，在温暖的被窝里被一双玉手箍着，“山三，山三！你个狗x！还不起来？开船啦！”水手们没有读书人的斯文，粗野的话语听着也没什么。

她用手抚摸着山三胸前胸骨、肋骨、下腹，很心疼的说，“你这么瘦，怎么当水手呢？吃得消吗？那是力气活呀！”山三没功夫跟她缠绵，火急火燎地要跑出来，她一把抓住他，拿出几包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记着！记得来看我呀！”记不记得是后话，他像风一样卷到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