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幽河的刺客
白河城入夜,时逢大雨,幽河楼羽部尽出,潜入城主府。
一抹抹黑影伏于屋顶,纹丝不动,雨滴连珠,斜打在刺客的脸上,幽暗中有狼般眼睛睁着,似乎只要猎物一出现,定会将其撕得粉碎。
羽部共一百一十三人,是幽河最强的力量,此番出现,是要取白河城之主,淮南王宋毕义的人头。
淮南王远居南方白河城,骄奢淫逸,苛征重税。然近年更甚,由于连连暴雨,涝灾严重,田里颗粒无收,但淮南王却未改本色,依旧横赋暴敛,致其辖地白河城饿殍遍野。
白河城府戒备森严,有重兵把守,要刺杀宋毕义谈何容易。今天恰逢白河城大贾白老板的生辰,虽是大雨,但是淮南王还是去了,羽部得知消息,终觉机会已至。
雨一下,就下到了下半夜,淮南王终于回来,刺客们见一座华丽的轿子,缓缓入府,行至大厅,轿轻落地,有人揭帘走出,身材魁梧,披一身蟒袍。
羽部队长名叫云惊雾,是一位红妆巾帼,她亦伏于屋顶,黑暗中她香舌微卷,发出一声长长的鹰啸。音成人出,夜幕里,无数身影带雨而起,如一条条潜入水中的黑鱼,向厅下急射而去。
匕首划破雨幕,云惊雾毫无阻拦的刺进了淮南王的背部,心里一惊,因为她早就听闻这宋毕义一身功夫甚是不凡,如此轻易得手,怕是有诈。
她将尸体翻过来一看,这张脸果然不是宋毕义。
云惊雾抬头发出一声短啸,这是羽部撤退的暗号。
府外有一队人马立于雨中,正是幽河要刺杀的宋毕义和他的手下。
“让我淋了如此久的雨,就这么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只见厅前大院转瞬就被重兵包围,高墙和屋顶也布满了弓箭手,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兵甲上,发出清脆声响,羽部一百一十三人,已是瓮中之鳖。
“队长,消息泄漏了。”一位站在云惊雾身边的刺客说道,他是羽部的副队长七号。
“不可能,幽河从来没有叛徒。”虽然她心中已有怀疑,但是还是拒绝相信。
“队长,羽部已经没法全身而退,但是你一定要出去,将事情查清楚,若有叛徒,定要将他送来地狱见我们。”说完,七号嘴中发出一长一短的鹰啸声。
声散后,院中刺客全部站立起来,身体笔直,双手匕首交叉放于胸口,嘴中齐声说道。
“为苍生,入幽河,此生弃朝阳,活于黄昏之后。戒情思,断舍离,刺庙堂虎饱鸱咽,杀草莽恶贯满盈。吾将化身修罗,渡人间恶鬼横行,不死不休。”
雨中声音越来越大,刺客们飞身往院外冲去。箭雨和着夜雨一起落了下来,羽部众人一个个扑倒在地上,但是细细看去,发现每三人倒地,就有一个活着的人跟着一起卧于地上,至最后,连云惊雾亦是身中七箭跪倒在地,合上了双眼。
“哈哈哈,幽河的刺客也不过如此。”院外有声音传来,不久后,一人推开围院兵甲走了进来,见一地的尸体,不禁又狂傲的说道,“连幽河都杀不了我,这世间还有谁能杀我。”
话音刚落,突见地上爆起来数十条身影,宋毕义惊得往后连退两步,脸色一变,将腰间之剑拔出,手挽无数剑花,将刺客全数逼退。
“雕虫小技。”宋毕义轻哼一声讥笑道。
正在此时,跪在地上的云惊雾猛然睁开双眼,她在腰间一摸,摘下几枚暗器,手一挥,向宋毕义打去,淮南王一时不察,匆忙用剑去格档,却见云惊雾又打出一枚,竟然后发先至,击在前面暗器尾部,硬生生的换了方向,直冲宋毕义门面而去,射入了他眼中。
淮南王捂着眼睛惨叫出声,云惊雾用手在地上一撑,身子贴地而飞,匕首刺入宋毕义腿部,淮南王又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云惊雾翻身上去,用手掐住其脖颈,“白河城主,淮南王宋毕义,荼毒百姓,为祸生灵,幽河特赐死字令,即刻执行。”说完云惊雾用力将匕首刺入了宋毕义的眉心。
七号见云惊雾已经得手,大声喊道,“保护队长突围。”众刺客听了此话,全部伸手从怀里摸出无数暗器,往墙上撒去,和箭雨成了一个对射之势,墙上弓手和地上的刺客纷纷倒下,七号见墙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缺口,大声喊道,“队长,快走。”
云惊雾点了点头,她趁着一轮箭雨刚过,双脚用力一跃而起,往墙外飞去,谁知跳到一半,身上剧痛,原来是受伤太重,已经是力有不殆。
七号见此情形,亦是往上一跃,用背顶住了她的双脚,云惊雾借机换了一口气,顿时轻如飞燕,落在了墙外。
又一轮箭雨飞至,七号身中数箭,倒地而亡。
贰:参商星命
夜雨拦客,白河城外的一座破庙,俞应象正躺在供桌上抖腿,突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细细一辨,不禁嘀咕道。
“大半夜的,还下着大雨,追追打打的也不嫌累。”
俞应象翻了个身,正待不理会,谁知脚步声越来越近,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一个身影扑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已经昏迷。无奈之下,俞应象只好走了过去,将地上之人翻了过来,一把扯下她的脸巾,只见其脸色苍白,却难掩眉间的英气娇美。
“如此美丽的姑娘,怎会有人舍得追杀,真是罪过。”
话完,俞应象抱起地上的姑娘,走到门外,施展轻功,如巨鹰击雨,远远遁去。
俞应象寻了一个山洞,将云惊雾安置了下来,并探了探脉,“如此重的伤,也就只有师傅这个老家伙治得好,但是师傅派我来白河城取淮南王的命,带着她如何能完成?算了,救人要紧,先赶回去吧。”
俞应象的师傅名叫伍徊远,是桑芳城的一位算命先生,离白河城有一个月的车程。云惊雾伤势严重,俞应象一刻不敢停留,直奔桑芳城而去。
到达桑芳城那日,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火辣辣的照着。伍徊远住在城北的一个院子里,院子很大,但是却非常破落,到处杂草丛生。一路风尘的俞应象推开了院子的门大声喊道。
“老头,快出来救人。”
声音刚落,一位白发老人走了出来,只见其披着一件卦袍,头戴卦冒,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见俞应象背着一位姑娘进来,赶忙将其领入房中。待安定下来,伍徊远号了号脉。
“何时伤的?”
“应该是一月前。”
“如此重的伤,又拖了这么久,要痊愈怕是要好几年了。”
路上这一个月,云惊雾时时转醒,但每次不过片刻便又陷入昏睡,只迷迷糊糊间知道,自己被人所救。
来到房外,俞应象问他师傅,“老头,你见多识广,可知这姑娘是何人。”
“她应该是幽河的刺客。”
“幽河,就是那个为苍生请命的幽河?”
“这世间难倒还有两家幽河不成?”
俞应象听了后,站着想了想说道,“这幽河的刺客,都这么美吗?”
他师傅听后突然大笑,“兔崽子,你这是思春了啊。”
“师傅,你每日给别人算前途,算财运,算姻缘,你可帮你徒儿算过?”俞应象红着脸问。
“这算命那有算身边熟人的道理,你要想知道,去找别的算命先生吧。”
“那不如你也教一教我算命之法,我好知天命,懂道理。”
“小祖宗,我占星一脉的剑已经好几百年没人能悟,你就好好学剑,别想其他幺蛾子好么?”
其实,伍徊远早就算过俞应象的命,其中当然也包括姻缘星,他的姻缘星对应的是参商星,此星解为参商天上路,萍梗海之涯。伍徊远深知俞应象性格执拗,自然不肯告诉他。
三月有余,云惊雾才稳定下来。
“请问姑娘姓名?”这是俞应象和云惊雾说的第一句话。
“我叫云惊雾。”她见一双灿若繁星的眸子正盯着她,一时竟晃了神。
“淮南王是你杀的?”
“对。”
“倒是厉害,等你大好,我两好好切磋一下。”
转眼一年过去,云惊雾终于可以下床行走,多日相处,她和俞应象师徒二人已经混熟,倒也不再拘谨。此时正值盛夏,院子里四处虫鸣,好不扰人。
这天晚上,俞应象对云惊雾招了招手说,“惊雾,你跟我来。”
他带着她来到院子最偏僻的角落,云惊雾见此处都是杂草,问道,“你带我来此做甚?”
“你仔细看。”俞应象往草丛中指了指。
云惊雾低头看见草丛中有萤火微微,“你是说萤火虫吗,这有何奇怪的?”
“你且等上一等。”说着,俞应象蹲下折了一根草叶,真气灌入,直射而出,穿过杂丛击在院墙上,只听一声脆响,草叶居然入墙三分。
云惊雾还未来得及赞一声好劲力,却见丛中升起无数萤火,就如大地升起漫天繁星,亦如当时俞应象看她时的双眼。她突然想起她入幽河所发誓言中的一句话,“戒情思,断舍离”,一时间,心中苦楚万分,竟然簌簌的落下了泪来。
俞应象见她流泪,心头一慌,“惊雾,你为何哭?”
“没什么,只是因为好久没见到这么美的景色。”云惊雾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
叁:刺客的归宿
又是两次斗转星移,云惊雾的身体已经大愈,她虽是不舍,但每日午夜梦徊,都是七号对她说的话和地上羽部一百一十二具尸体。
责任在身,无从选择,她留下一句话“江湖事了,我必归来”后,悄然离去。
第二天,俞应象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问他师傅,“老头,你说她去哪里了?”
伍徊远叹了一口气,“当年幽河刺杀淮南王,据说有人泄漏的消息,导致了幽河羽部全军覆没,她这次去应该是为了此事吧?。”
幽河楼有三部,羽部主伏击,烟部主毒杀,线部主情报。
云惊雾偷偷面见线部队长楚离,问道,“当年是谁泄漏了消息?”
“告诉你又有何用?如今羽部已经重组,谁还记得这件事。”
“告诉我,就当你将当年的情全还了。”
“你既用当年之恩要挟,我便告诉你,泄漏消息的是烟部队长顾林枉。”
“他为何如此做?”
“羽部势重,他不服。”
“楼主知道吗?”
“知道。”
“那为何不杀他。”
“因为杀不得,当年羽部损失殆尽,若烟部还有变故,幽河怕是要散了,顾林枉亦是知道,才会有恃无恐将你出卖。”楚离话中满是无奈。
“原来如此。”云惊雾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此夜无星无月,幽河楼本部,云惊雾卧于屋顶,如壁虎吸墙一般,纹丝不动。待到丑时,她悄悄潜入房中,藏于木梁,静待猎物。
整整三日,房门才被推开,云惊雾紧握匕首,从梁上扑下,往来人身上刺去,顾林枉大惊失色,忙往旁边闪躲,真气鼓动之下,有一股异香飘散开来。
“你是何人?”
“顾林枉,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云惊雾讥笑道。
“是你,你竟然没死?”
“我死了,谁送你去黄泉?”云惊雾招式不停,顾林枉一时失了先机,便处处被制约,毫无反手之力。
“云惊雾,这间房子里早已布满了融血香,此毒若不解,定会全身衰竭而死,你若杀了我,你必也活不了。”
“那又如何?”顾林枉已经退无可退,云惊雾左手匕首刺入他腹中,右手匕首在他脖颈上一抹,顾林枉顿时没了声息。
此番事头声虽小,却还是惊动了幽河楼主,楼主见是她,说道,“你既杀了烟部队长,那便留下来坐了他的位置。”
“当年羽部陨灭,我就已经不是幽河之人,你若要杀我,便杀,若不杀我,我便走了。”说完,转身缓缓离开。
出了幽河楼,云惊雾牵过一匹快马,直奔桑芳城的方向而去。
俞应象百无聊奈的过了月余,终是忍不住要离开。
“师傅,幽河楼在何方?我去找她。”
伍徊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幽河楼在梧城,要找到它,其中自有门道。”
俞应象轻装出发,前往梧城。
肆:坠落的萤火
一路风尘,俞应象来到路边的一家茶舍,点了一壶茶并问道,“前往梧城可是这条路?”
“客官若是要去梧城,可走旁边这条小路,可节约半日路程。”
俞应象听后匆忙喝了几口茶水,道谢离去。
不多久,这店小二又见一位骑马的姑娘问他,“前面可是去桑芳城的路?”
店小二听了后,忙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正是云惊雾,她见店小二应了,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店小二见了后摇了摇头说道,“现今的人,怎的如此急着赶路。”
俞应象来到梧城幽河楼,飞身进去,大声喊道,“占星派俞应象来此寻人,可有人应一句。”
“你找何人?”幽河楼主问道。
“云惊雾。”
“她已经离开了。”
“她去了何处?”
“江湖这么大,我怎知她去了哪里?”
俞应象无奈,只得离去。
云惊雾赶到桑芳城,推开院门,融血香已经侵入经脉,她知道自己将死,她此番回来只想再见俞应象一面。
伍徊远见云惊雾跌跌撞撞进来,忙过去扶起她,“丫头,你可是受伤了?”
“前辈,俞应象在哪,能否叫他来见我。”
“他十日前出发去梧城找你了。”
云惊雾一听,身子一软,心中那股执念悄然散去,顿觉心口翻腾得厉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待到夜里,云惊雾幽幽醒来,听见外面草虫鸣叫,原来又是一个盛夏。
她慢慢走到院角,拾起一枚石子,丢向草丛,萤火兜兜转转的飞着,一圈又一圈,像极了她自己的人生。
伍徊远站在她身后,轻轻说道,“丫头,这又是何苦。”
云惊雾伸出手指,点了点一只萤火虫,像是要如萤火般羽化而去,“前辈,我死后,请你悄悄将我埋了,定不要告诉他我回来过。”
伍:归去
又过了数天,俞应象归来,见院中有一座无字碑,便问他师傅,“墓中是何人?”
“我的一位老友。”伍徊远回答他。
“那为何不刻碑文?”
“这是我老友自己要求的,她说,该记得的,总会记得,该忘记的,即使刻满碑文亦会忘记,你且也来拜一拜。”伍徊远向他招了招手。
俞应象走过来,鞠了三个躬,“这位前辈,听你这席话,想是一位有趣之人,愿你九泉之下,多得欢乐,幸福安康。”
第二天,俞应象又要骑马离开,伍徊远问他,“你此去何处。”
“我去江湖找她。”
“江湖这么大,你怎么能找到她。”
“江湖就这么大,我必能找到她。”
之后许多年,骑马的剑客,登山渡水,过林穿花。他走过山河湖泊,荒漠冰原,看遍日月星辰,飞雪落雨,终于明白,原来这世间最难的不是相遇,而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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