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说，大伯家的伙食确实一般。要不是后来临时加的那盘鸡蛋，威伙还真不知夹什么菜下酒:一盘炒土豆丝，一盘水煮茄子，一碗萝卜汤。
都说大伯家经常肉山酒海，难不成只是乡上干部下来时才有？威伙滋溜一下把酒干了一半，菜不咋的，酒却很好，正宗高粱酒泡的各种药材，估计泡了有些时日了，药劲十足。
威伙正欲喝第二口酒，大伯用不怒自威的目光盯了他好几秒。“快点说，你到底看见谁把犹大的树砍了背走了？”“估计是犹大两口子自己干的…”“估计？你不要喝了酒讲醉话，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再说，他们啥时候背走的我们咋不知道？”大伯是个急性子，不待威伙说完，自己倒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威伙有些胆怯，把杯中余酒一干而尽，一口又吃了个鸡蛋，借着酒劲一气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午后时分他在山上捡柴火，的确没看到犹大两口子从山上抬过树。不过他背着柴火回家经过犹大家时，看到犹大正和老婆把一棵树拦腰锯成两节。
长木匠，短铁匠，不长不短是石匠。威伙还特意讥讽犹大球经不懂，不问过木匠胡乱把杉树锯断，到时指定会浪费些木材的。见犹大两口子不太搭理自己，威伙悻悻地回家了。
威伙有些好奇，平日里和犹大关系不错，常在一起喝酒，今日为何爱理不理的。他把柴火放家里后杀了个回马枪，偷偷来到犹大家后面想看个究竟。不料见到犹大两口子竟费劲地把两截树搬到猪栏的吊楼上，搬树时犹大婆娘还嘟囔着什么，似乎有些不情愿。两人还用稻草把两节树盖得严严实实，把锯木屑清扫到火灶里，拿上伐木工具又奔龟背山而去。
威伙越发好奇了，自己的树干啥要藏到吊楼上呢？树都搬回家了还去山上干啥？捡柴火用不着两口子都去吧，再说捡柴火也不用带伐木工具啊。
威伙悄悄尾随二人至龟背山，远远的假装捡柴火，却留意看犹大二人究竟葫芦里卖啥药。见二人装模作样找了会树，就急匆匆跑到大伯跟前说树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典型的贼喊捉贼。大伯没有打断威伙，待他讲完后，不动声色，只骂了句狗日的，“这家伙，原来是和我在开玩笑，看我明天不骂死他才怪。”威伙多少有些失望，原以为大伯定会勃然大怒，不料只是轻描淡写地骂了句人。他朝窗外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瞅了瞅空空的酒杯，见大伯并无给他续酒的意思，只得起身告辞，暗自后悔自己说话节奏没把握好，应该等第二杯酒满上才慢慢说的。
大伯并不挽留，若无其事地把威伙打发走。“这事就这样算了吧，乡里乡亲的，犹大也就是想占点小便宜，批评一顿得了。”婆娘晓得丈夫的个性，劝他息事宁人。
算了？大伯冷笑，“笑话，我跟他算了？这该死的家伙，竟敢来讹我，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就不晓得马王爷究竟几只眼。”
“那你打算咋办？”婆娘关切地问道。“咋办？哼，我明天一大早带人去起赃，要他吃不了兜着走，睡觉！”大伯越想越恼火，村里有些人越来越不把豆包当干粮，不拿村长当干部，正好杀鸡骇猴，严惩犹大，杀杀那些人的威风。
婆娘又问，“那你为啥不叮嘱威伙把口风放紧点？”“你懂什么，威伙这种人，你越要他保密，他指定满大街给你嚷嚷。这叫欲擒故纵”。大伯有些自得，心中暗自盘算明日的行动计划。
次日天刚蒙蒙亮，大伯紧急召集了三名村干部和全村的党员，也不说缘由，一路浩浩荡荡直奔犹大家。十几个党员大都睡眼惺忪的，晓不得支书发哪门子神经，唱的哪出戏。
“开门，开门”，一来到犹大家紧闭的大门，大伯就边拍边喊。过了好半晌，犹大婆娘才把门打个半开，探出头来一见这么多人，吓得又把头缩进去，赶紧把门全打开，请大伯他们进屋去。
大伯并不进屋，问“犹大在哪？喊他出来”。“这家伙还在睡觉，书记有什么事哇，喔，是不是我家的树找到了？谢谢书记”，犹大婆娘一面搭讪，一面大喊“犹大，快起来，书记来了。”
过一会儿，犹大从内房走出来，冲着婆娘就是一顿数落，“大清早吼什么丧，害得老子连个觉都睡不安稳。”转过头来，满脸堆笑和大伯打招呼：“喔唷，什么风一大早把书记给请到这来了，快请进，书记，我们的树找到了？”
大伯连声冷笑，“找到了。”说完用目光狠狠地盯着犹大。要是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犹大早就阵亡多次了。犹大却并不去接大伯目光的火，揉了揉满是血丝的双眼，“找到了就好，书记，也不劳您叫这么多人来给我送树”。
“送树？你想得美。犹大你放老实点，赶快交代！”大伯有些情绪失控，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火。犹大脸色一变，“书记，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交代什么？”“好！你还装懵！你把树背回家却不交放行条，之后又要村上赔，你这是偷窃行为！”“什么？我偷？书记，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吃，你不要诬陷我！”
大伯和犹大一人一句，调门越来越高，除了村上的干部和党员，越来越多住附近的群众也赶过来看热闹了。
大伯心里有数，看着犹大屋前的几十号人，他润了润嗓子，“乡亲们做个见证，犹大，你再不交代休怪我不客气。”犹大一把甩开正欲拉住自己的婆娘，高声叫道：“也请乡亲们做个见证，村上把分给我家的树搞丢了，一大早跑来冤枉说是我偷了树。”
“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日当着村里全体党员和乡亲们的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笑话，我没偷我交代什么？你要是诬陷我不仅要赔我的树，还要赔我名誉损失！”犹大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跟着大伯一路前来的三个村干部和十几个党员面面相觑，不知大伯如何断定树是犹大自己背走了。
“你们几个，去他家猪栏的吊楼上把树搬过来！”大伯指挥村里较为年轻的党员。犹大婆娘一听说猪栏吊楼这句话，脸色煞白，人好像有些站不稳了。这几个年轻党员面有难色，不敢造次，虽说是猪栏，万一树没有找到，那进去搜查的他们就不好下台了。他们也很纳闷，大伯似乎有备而来，究竟他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几十号人的场面竟然一下就寂静下来。捉奸成双，捉贼拿赃，不把树找出来，犹大肯定抵死不认账。大伯见已陷入僵局，瞟见了混杂在人群中的威伙，一下有了底气，威伙打死也不敢欺骗自己。“好！你们不去，我去！”一众人簇拥着大伯，径直走向犹大家的猪栏。犹大小声吩咐婆娘去取一瓶农药来，自己若无其事地跟在人群后面。
在农村猪栏属于杂屋，一般在正屋的旁侧或后侧，楼层没有正屋高，往往弄成一层半，下面是一边高一边低的猪圈，上面的吊楼上储放些稻草、干草之类，冬季隔几日换些给猪垫窝，一来可以给猪保暖助猪过冬，二来和猪粪、猪尿混在一起在猪圈发酵后便是有机农家肥了。
深秋气候虽然高亢，但猪圈还是散发出一股较为难闻的气味。大伙屏声静气，看着身手敏捷的大伯和会计先后爬上本不多高的吊楼，默默地等待着揭开骰盅的那一刻。
大伯和会计先是在稻草堆里一阵翻找，并无所获，又把稻草一把把往楼下丢，整个吊楼很快被清空了。木头倒是找出来两节，那种早已风干的老木头，锯断处倒是新的，但显然不是村里这次减山砍伐的杉树。
大伯心里顿时一凉，糟了，树没找到，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该如何收场了。上楼容易下去难，大伯下楼时一个趔趄，差点扭到了脚。大伯气急败坏地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刚刚明明还在的威伙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气定神闲的犹大不待喘着粗气的大伯发话，主动迎上去说：“书记，家里要不要查看一番？这是要抄家问斩的迹象啊”。大伯不知如何是好，没有接话，这个该死的威伙，关键时候掉链子，害得老子收不了场，看我下来如何收拾他。站在旁边的村主任是犹大的本家，论辈分还是犹大的堂叔，一看这个架势有点不妙，赶紧把犹大挡开，“侄娃啊，我们弄错了，丢了的树村上会赔给你，这事就算了”。
“算了？叔啊，您说得轻巧，家也抄了，罪名也担上了，不是侄儿驳您面子，这没法算了啊，虽说你们是领导，可也不能随意作践我们啊”。犹大的说法得到围观群众中好些人的附和。
主任无助地望着大伯，等他的一锤定音。大伯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拔腿欲走。犹大一手夺过婆娘手中的农药，一手拉住大伯，“书记，不给个说法不许走，一大早扰了清梦不说，平白无故被你诬陷，还被你带这么多人抄家！你不还我清白我上你家喝了这瓶农药。大伙都给做个见证，是他把我冤枉死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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