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文 | 云舒

李茹篇

李茹那天恍恍惚惚地不知怎么到的幼儿园，一路上，她都在设想着丈夫殷明和小三刘湾在一起暧昧的画面。

殷明一定会用看自己时那温暖的目光看着刘湾，一定会用他那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捋顺刘湾被风吹乱的长发……

想到这些，李茹心里愤怒的火苗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滋啦啦的冒油。“男人，男人就是他妈的禽兽！”她在心里恨恨地骂着。

“你他妈找死啊！也不看看身边的孩子！”一辆的车的司机伸出头冲她大骂，她这才回过点神，儿子豆豆仰着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她弯下腰抱起儿子，心里一懔，眼泪出来了。

她和殷明是通过相亲认识的。

她一路上学上学，一直上到博士。28岁念完博士的时候，父母就开始为她的婚事发愁，每年春节回家，就用审判的语调打听她的个人生活，然后就是她妈唉声叹气后悔让她读这么多的书，还痛心疾首的告诉她，人家都给女博士叫“灭绝师太”。

结果，每年过年她都和父母闹场别扭，过年在她心里成了“过火焰山”。

30岁那年，她父亲得了肝癌，为了让父亲了却心愿，她答应去相亲，接连见了三个人，前两个都是自名“钻石王老五”的BOSS，其实不过就是卖茶叶蛋或卖煎饼果子发了一笔小财的暴发户，那色迷迷的眼神把她从脑瓜顶到脚后跟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就像扫二维码一样，更像嗜血的蚂蝗，恨不得穿透你的衣服。

李茹回家就和她妈吵了一架，告诉她妈，见这两个货，够她恶心三年，三年不想再找男人。可是，说归说，她爸在那眼巴巴地等着看到女婿才瞑目呢。于是，李茹又见了第三个，就是她现在的丈夫殷明。

其实，见殷明也只想走个过场。见面那天，她逛了三个大超市，百无聊赖地把各个超市的家用电器的标价都比较了一遍，又在街边花园看了一个小时的广场舞，磨磨蹭蹭很晚才到约定的相亲地点，她想让等着见面的相亲对象因为她的不守时而愤然离开。她实在受不了两个陌生人见面那种没话找话的尴尬。

在约定的咖啡馆，他见到了殷明。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安静地在看一本书，窗外的阳光透过街道边法国梧桐的叶隙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殷明的身上和脸上，在舒缓的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乐曲中，他在李茹的眼中定格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李茹有点恍惚，这是一个气质样貌都很出众的男人，很随意很休闲的打扮，很温和的笑容。

她有些被惊到了：“我去，这是玉皇大帝派来的救兵吗？”李茹在心里暗自调侃了一句。“上天会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到我的头上吗？”她不相信这么出众的男人会需要相亲这种婚恋方式。

“你为什么没离开？”李茹坐在他的对面，语气里有些挑衅。

“今天是星期天，一同租屋的室友女朋友要去看他，我在有些不方便。”

殷明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莞尔一笑，介绍了自己的情况。IT男，家在江西农村，父母年老，还有一个正读三本的妹妹。自己在北京无房无车无户口，纯正的“三无产品”，谈过两个对象，都无疾而终。

殷明介绍自己的时候落落大方，毫无掩饰，语气不急不缓，像一条清亮的小溪淙淙流淌着。李茹心里突然涌起莫名地感动，这是一个真实的有责任感的男人。然后，两个人认真地交往了三个月后，李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殷明，殷明也细心呵护着李茹。

于是，俩人去了一趟殷明的江西老家，李茹拜见了穷困病弱的公婆，吃了顿公婆竭尽所能准备的饭菜，回来后租了一套一居的房子俩人裸婚了。

尽管这女婿的经济条件不太称心如意，但李茹的父母想到30岁的大龄女儿总算有了自己的归宿，也退而求其次了。

李茹结婚不久，父亲就安然离世了。

结婚第二年，儿子出生，李茹和殷明都升了职，又过了几年，家里买了两居室的房子，不久，又买了私家车，小日子蒸蒸日上。

当同事告诉李茹看到殷明在一家超市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亲亲蜜蜜采购的时候，李茹死也不相信。她不相信那么爱她、爱孩子、爱家的殷明会有外遇；她更不相信那么坦诚的殷明会背着她干苟且之事。

然而，昨天晚上，她从殷明的嘴里得到了证实。殷明确实是坦诚的，他告诉她，他和刘湾是大学同学，相恋四年，俩人感情很深，但刘湾的父母横加干涉，拆散了他俩，刘湾赌气去了美国，最近刚回来。刘湾一直没结婚，一直在等着俩人团圆。

“我忘不了刘湾，可我也放不下你和孩子啊！”殷明痛苦地抱着头。

李茹承认，结婚这几年来，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爱着孩子。他的目光永远是温暖的，笑容永远是温和的，百分之百的“暖男”，李茹多少次梦中醒来，看着身边这个优秀的男人，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都能感觉到满满的幸福。

然而，这幸福却是个巨大的肥皂泡，转瞬就破灭了，她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她心痛的不能呼吸，但她还是选择了放手，她不允许自己的婚姻有杂质，或许，做到“灭绝师太”这个层次的人无论对学问还是对生活都是精益求精吧。在她的心里，夫妻双方都应该忠诚于自己的婚姻，从肉体到精神。

“你以为你是皇上啊？我们离婚吧！”，李茹目光淡定，语气清冷。

殷明的脸色发白，表情绝望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拉开屋门，趔趔趄趄地走出去。李茹伸出手，想拉住他，但终于没有动，她像一座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渣男”？她真希望他是彻头彻尾的渣男，渣得体无完肤，让她唾弃，让她痛恨。可自己为什么只有撕心裂肺的痛，却无法去恨呢！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还留着殷明留下的气息，李茹推开窗户，又迅速地关上；卧室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婚纱照，殷明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李茹想把照片摘下来，伸出的手却停在那里。

刘湾篇

生活的残酷在于不是所有的“渣男”都三观毁尽，体无完肤；也并非所有的小三都奸恶歹毒，满脸狗血。生活中的他们或许就是你我身边的温暖如春的兄长或热情活泼的小妹。

我们都不是圣人……

刘湾站在“鬼见愁”上，看稀稀落落的游人乘着缆车上上下下，而那些上上下下的游人脸上都是喜悦和幸福。只有她，像个目光幽幽，面目狰狞的小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凛冽的寒风撕扯成碎片了。

她苦笑了一下，这在古代，像她这样为世人所不齿的“小三”，都是要被凌迟处死的。

不知从哪一天起，仿佛一夜之间，“小三”这个称谓就风靡大街小巷，深入人心，几乎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地步，而且全国人民都能做到步调一致，同仇敌忾。

在世人的眼中，但凡插足于他人的婚姻中，无论因果缘由通通被冠以“小三”的名号，凡是戴上了这顶帽子的人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刘湾是一个快要崩溃的“小三”，无人可以倾诉。她曾经试图把自己的痛苦和大学时代的闺蜜诉说，可当年的闺蜜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用异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她能读出那目光的含义“小三”。只会给别人制造麻烦和痛苦的人，不配有痛苦，即使有痛苦，也是No作No die。刘湾忘记了，她的闺蜜就是因为“小三”才离婚的。

刘湾现在明白过来，并不是所有的幸福都挂在枝头，让你伸手去采撷；有一些幸福可能在你的脚下闪着耀眼的光华，需要你低下头去发现，弯下腰去拾取，可人们往往不愿低下头去。

刘湾和殷明是大学同学，相恋四年，和许多校园情侣一样有过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浪漫时光。四年的朝朝暮暮，相依相携，一起流泪，一起欢笑 ，他们已经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

或许，就如人们常说的一样，每个人的家庭出身和性格都是无法摆脱摆的宿命吧。

刘湾出生于北京，父母都是政府官员，名副其实的“官二代”；殷明，来自偏远的江西农村，典型的寒门子弟，完全靠自己的奋斗走出来的，如假包换的屌丝。

二人相恋，按世俗观念，门不当，户不对。刘湾的父母对于二人的恋情横加干涉，并且不断地给刘湾介绍所谓门户相当的“青年才俊”，但都被刘湾拒绝了。她在父母面前很决绝地表答此生非殷明不嫁的态度。二人坚贞的爱情可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刘湾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随殷明去了一趟他的江西老家，一路上车马劳顿，坐完火车坐长途公交车，下了公交车还要雇摩托车，一路上她吐得七荤八素，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

到家后，殷明的父母哥嫂非常热情地招待了刘湾，把她当做了家里未来的媳妇。尽管家里条件很差，但还是竭尽所能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刘湾的心里热乎乎的。

但在吃饭的时候，家里请来了殷明的叔叔伯伯舅公这些人，殷明拉着刘湾一一拜过后，殷明偷偷告诉她，她和大嫂不能上桌，需要到灶边去吃。

当时刘湾一下子愣住了，她又累又气，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没有吃饭，可是殷明对她的委屈却始终视而不见，只顾在酒桌上和亲戚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当天晚上，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刘湾委屈的流了一晚上的眼泪，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要求回北京。她和殷明大吵了一架，殷明认为她嫌弃他家的贫穷，故意找茬，她说殷明不知体谅她，他和他的家人一样的封建。

临上车，刘湾看到殷明的妈妈流泪了，他也哭了，刘湾心里也酸酸的。回京的火车上，他俩没说一句话，殷明倔强地看着窗外，对她不理不睬。

刘湾回到家里，恰逢她妈又领来一个部长的公子，为了赌气，她答应交往，她妈于是眉飞色舞，把俩人出国的事都安排好了。

这期间，刘湾每天盼着殷明能主动找她，像原来一样，每当闹完别扭，他都会主动赔罪认错，然后俩人又和好如初。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来；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没有来。于是，刘湾真的绝望了，她带着满心的伤痛去了美国。

有时，毁掉你一生幸福的就是一念的执着。

在美国的每一天，刘湾都在思念着殷明，每次拿起手机，自尊心都告诉她：别犯贱。她放不下自尊，然而心里却被殷明占得满满的，其他人再也无法走进她的感情世界。

终于，她还是带着无法抑制的思念回国了，然而，殷明却有了家室，有了妻子儿女。她看得出他很爱他的妻子，他生活得很幸福。

在爱情中，往往男人的心大量宽能让他们迅速地冲出感情的亚马逊，去寻觅另一块爱情的芳草地，而女人却会在感情的泥淖中无法抽身，让自己面目全非。

或许刘湾的出现勾起了殷明以往生活的回忆，因为他们毕竟相恋四年。如果当年他们都能放下自己的所谓的自尊，爱情或许会修成正果。可是世事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那天殷明失魂落魄地找到刘湾，他说李茹不要他了，他没有家了，儿子也不属于他了。刘湾说：我给你家，我给你生儿子。但他拼命地摇头并指着自己的心口说：心碎了。

心碎的何止是他啊，她刘湾的心早就碎了，从江西回来就碎了，到了美国更碎了。

如今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痴痴地看着手机屏保上李茹和孩子的照片；他常常偷偷地到李茹单位门口等着，就为看李茹一眼，他常常酒醉后喊着李茹的名字……

她的心已化为齑粉。

刘湾想让他回到原来的家，她曾经找过李茹，李茹用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回绝了她。

“就像童话中两个贪心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李茹冷静地告诉她 ，这段话是王朔说的。

刘湾突然很恐惧，自己呕心沥血地浇灌的爱情的罂粟花下面恐怕也是一具骸骨吧。

刘湾站在“”鬼见愁”上，凝望着清冷的天空。

“曾经爱过的人最悲惨的结局，就是多么希望我们从来没有都爱过。”虽然，她已经记不清是谁曾说了这样一句话，但她相信，那个人的一定也曾在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中被伤害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