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寒假你是不准备给她说喽?”安的声音已带有些许倦意。
“嗯,”宇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我今天想了很久,”他慢吞吞地嘘出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北京那么远,时间又那么长,我怕即使真的成功了,也没法坚持下来。”
“你怕个屁,你就是怂,你个狗宇傻宇婊精宇。”躺在床上的侨似乎已经不耐烦了,略带愠怒地骂道。
“哈,要的咯!”
空气开始寂静下来,安向右翻了个身便不再说话,刚刚还情绪激动的侨也闷声栽倒在枕头上,擤了擤鼻涕之后玩起了手机。
宇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将左手举起来试图能够得着那片屋子最顶端的地方,但他失败了。他又拿起手机,胡乱点开一个又一个软件,然后又匆匆关闭,把手机扔到一旁。
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宇似乎还没有丝毫睡意,他能清晰地听到这个小城是如何正在被怒吼的狂风撕卷着,阳台的门在叮叮咣咣地来回乱撞,但神奇的是,嘈杂的声音里仿佛又带有一丝宁静,如果仔细去听,竟还能听得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微弱声响。
宇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睡衣后悄悄地走到阳台。这是个不好不坏的天气,宇心想,虽然那恼人的妖风正试图在吞噬整个世界,但这座刚刚下过雪的城市在月光的轻抚下却有种别样的温柔。他拿起手机,点开指南针,来回移动着位置。终于,他找到了目标。西偏北29.13°方向。
“今晚的北京会不会也这样有着别致的美?”他低声喃喃自语。“就像那年瓢泼大雨里我们一起躲过的老榕树一样,”他抬头望了望远处模糊的海,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嘴角又微微上扬,“就像那年我记忆中的你一样。”
2
2012年8月31日,湘北市一中,阴。
“叫了你多少次你就是磨磨蹭蹭的不起,”中年女人对着侧边同样在一步一顿小步快走的儿子叫嚷道,“天天竟会搞得我发宝气!”
“好喽,”宇似乎还没睡醒,略带愠气地抱怨道。
今天是宇初中开学报道的日子,但他明显是睡过了头。
“也不知道你这性格像谁,”女人丝毫不理睬儿子不耐烦的反抗,继续没完没了地说道,“暑假让你跑步你口口声声答应,到最后跑了三天就开始怠工。”
“还不是因为湘北这个鬼地方夏天潮热得要死,”宇还在做挣扎,边喘气边擦拭着头顶冒出的热汗,“就连这种阴天都不让人活!”
终于走到了校门口,门卫做了个手势,示意女人停下,只让学生自己进去。
“那妈妈走喽,你赶快进去吧,晚上记得给妈妈打电话。”女人拍了拍宇的脑袋,却蹭了一手热腾腾的粘稠的汗液。“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要天天只想着怎么玩。”女人第n次叮嘱道,“我和你爸爸再过两天就回株北,你自己待在这里,遇到什么困难要打电话。”
“嗯嗯嗯知道啦,”宇实在难以忍受这种重复多次的无聊的对话,“妈妈你赶快走吧,我这就进去。”他背着鼓起来的书包,头也不回,一晃一晃地小跑进门。
宇在上个月刚刚过了自己的12岁生日,作为千禧年出生的千禧宝宝,他不像其他很多男孩儿喜爱撒泼打滚,更多的时候,他会长时间地处于思考的状态,更确切地说,是在发呆。他几乎没有玩过玩具,很少看那个年代男生们喜欢的动画片。小学时,每当他的同学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数码宝贝里“亚古兽”哪一集进化到了“暴龙兽”,哪一集又进化到了“机械暴龙兽”,或者在眉飞色舞地争论着多啦a梦的结局到底是哪个版本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在一旁盯着这群沉浸在虚幻世界里的幼稚的小屁孩儿们,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一群傻*到底在聊什么东西能这么激动”。
他喜欢一个人享受着这种在小伙伴们看来无聊到窒息的安静的时光,但这并不代表他从不和人交往,相反,每当他和自认为亲近熟悉的朋友们嗨起来的时候,那情形就像哪吒打败了石矶,葫芦娃制服了蛇精,要将整个世界撕碎。
宇的爸爸是在株北市一家大型银行做管理工作,妈妈则是一位中学老师,从小他便生活在这样一个标准的中产家庭环境里,不仅衣食无忧,看到的东西也比很多同龄人更广泛。父母超前的教育意识也让宇向着一条准精英式道路前行着,他考到了邻市里湘北省最好的中学---湘北市一中初中部,一个被无数湘北人称之为“半条腿踏进了清华北大”的令人艳羡的神奇之地。
但现在这位“半条腿已经踏进清华北大”的精英却显得十分焦虑,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赖床行为付出代价。偌大的校园,人头攒动,他茫然地朝着人群最为拥挤的地方走去,在那中间有张红榜,上面告示着分班信息。
天更加阴沉了,乌云迅速地从四周汇集起来,低压压得笼罩着这片区域,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囚笼。
宇向前挤了进去,略为肥胖的身体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吃力。他的目光在几张红榜上横扫着,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19班,第二排第三列。而在他的名字的右方,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名字,宇无奈地承认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字的读音是什么,但他几乎可以从这个阳刚之气往外直冒的名字里推测出他一定是个男孩儿,说不定还会相貌魁梧,英气逼人。他默默地转身离开,去寻找自己的班级教室,隐约之中,那个古怪的字形还会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一个金字旁右边带一个容易的“容”,或许,它念rong。
3
长达一周的军训生活开始了,这令这群未谙世事却自诩精英的小崽子们感到不胜其烦。他们不明白远在千里之外的卡扎菲为什么会不明不白的就被美国特种兵给毙了,也不知道叙利亚一夜之间的暴动以及他那位可怜的总统巴沙尔究竟和自己安逸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在军训之前,他们有时还会些许期待那种激荡刺激战火纷飞的生活,有时甚至会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名英勇的指挥官,鲜花与掌声欢呼着他们的凯旋归来。但军训伊始,一切幻想都变了,身体上的酸痛与心神上的劳累终于让他们无比清晰地从最细微的地方感知到,什么叫做战争。
宇喘着粗气,他刚刚因为站军姿时一只苍蝇在他脑袋上嗡嗡乱转而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头顶,这可让他遭受了灭顶之灾,他被罚跑了五圈。
“我,我……我暑假真该练一练跑步……”宇似乎已经濒临咽气,无比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说你呢!小胖子!还想跑步是不是?”身穿绿色戎装的教官朝宇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本就瘦削黝黑的脸庞此刻更是诡异逼人,两个瞪大的眼珠子要径直去挖宇的心脏。
宇低下头,躲避着教官的眼神,却在那张黑炭脸向右扭的一刻,从嘴角里嘶出来三个字,“婊子精”。
“下面我们要开始练习整理内务,”黑炭脸清了清嗓子,“在你们当中,有很多现在连被子都不会叠,更不用说我们这样的军被方块被了!”他气势昂扬,眼神从最左头扫到最右头,又从最右头扫到最左头。“下面我来宣布我们的内务要求: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挂衣钩上不能有衣服,床上不能有人!”
“那我也不能把垃圾倒在床上,衣服扔进垃圾桶,人挂在钩子上吧。”宇小声嘀咕着,腔调里带着些许讥诮。
“你说什么?”黑炭脸大声吼道。“看来你还是想去感受大地的温度”,他抬头看了看直射过来的令人晕眩刺目的阳光,又低头凝视了会儿在翻滚着热浪的地表空气,“趴到地上,匍匐前进一圈!其他人,列队去男生寝室一楼集合。”
宇叫苦不迭,当他最终像条落水狗一样出现在男寝一楼时,所有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一些女孩子甚至连忙捂住了自己的眼。他的迷彩服裤子的裤裆处,竟然被磨开了!天杀的龟儿子王八蛋军训衣物制造商,真的是将“假冒伪劣,从娃娃抓起”融入自己的营销理念,以不坑死顾客不罢休的执着,为共和国一大批如宇这样的受害者做出了突出贡献。
但宇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样才能逃避众目睽睽的围攻。
他听见几声窃笑,听得出来,是个女孩子清脆的却在极力抑制的那种笑声。宇此刻满脸涨红,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这样毁于此地,啊,苍天无眼呀!但他又生出些恼怒,是哪个不要脸的婊子精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直视一个落难男子破烂不堪的裤裆?他绷着嘴偷偷向上翻了翻眼珠,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从里到外正焕发着愉悦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个眉目还算清秀的女孩儿,虽然整体外形看上去仍然十分稚嫩,但从内而外却散发着一种独到的近乎成熟的自信与气质。
宇的怒气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说不清为什么,直到多年后他也不能解释清楚自己的怒气为何会突然无影无踪,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又萌发出一种新的感觉,据他所说那是一种奇妙的羞耻感,既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无地自容,又似乎打开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为自己的裤裆被磨破而有了丝小兴奋。他瞄到那个萌萌的清秀的女孩儿还在把头扭到一边偷笑,赶忙又把目光收回,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艹!这个小胖子不会是个变态吧!裤裆磨成了这样竟然还这么开心。”教官彻底震惊了,同时两个小腿开始不自觉的颤抖,他担心自己那惨无人道的惩罚方式真的将这个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小胖子折磨到精神失常。
宇却红光满面还带丝娇羞地连忙摇头,眼神仍朝那个方向一瞟,女孩儿已经恢复了镇定的表情,宇的目光中不禁飘过一抹黯淡的云雾。
“接下来我们开始学习叠军被”,教官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需要两位同学来给我打下手,做一下示范,诶,那个小胖子,你过来”。他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惩罚给宇带来的心灵创伤,却显然忘记了宇的裤裆还处于磨破的状态。“还有那个女孩儿”,他指了指女生队列第一排的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宇仿佛有些熟悉。
果然,是那个刚刚在嘲笑自己的女孩儿,宇的心脏突然蹦蹦猛跳起来。
“你们两个拉住被子的两端,我给同学们指一下该在哪些地方来叠”。
女孩儿和宇站在被子两端,女孩儿看到宇的窘态,嘴角又开始微微上扬,眼神则极力向左或向右飘忽不定,似乎是在证明,自己可没有偷看哦。
宇又偷偷向前瞄了一眼,对面是一双清亮的眸子。
叠军被的示范进行的很快,但对宇来说却好像过了好几年。直到过了不知多少个一春又一秋,当宇和自己大学室友在某次聚餐喝得酩酊大醉之后,他红着眼,含糊不清地一遍又一遍低声咕哝着,“镕,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眼遇到你时,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了你......”过了许久,他又发出极其微弱近乎蚊子嗡嗡叫的声音,“我就想知道,在那段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里,是否曾经某一刻,你也喜欢过那个裤裆被磨烂,被你用那么澄澈的眸子,嘲笑过的,小胖子。”
4
军训结束了,宇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当自己的同学因为要和教官离别而纷纷落泪或低声啜泣时,宇还是不自觉地感到内心一阵阵酸楚。每次都是如此,不论在这期间遭受过多少难以忍受的时刻,当分别来临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一样念起教官们的好,向他们致以最后的祝福。我们前程似锦,而这些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傻笑新兵蛋子,未来又在何方?
但他们毕竟还都是孩子,作为孩子最大的权利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悲伤,而又无所由来的开心起来。当短暂的休整打理过后,宇和他未来三年的同学们出现在属于他们的教室时,已又是一番神采奕奕的状态。
“同学们安静一下”,站在讲台上的是一位留着被染成黄色自来卷,精神抖擞的女老师,当然她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团几近站立呈爆炸状的黄发。“同学们安静一下”,她又提高了许多分贝,“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黄。”这句话可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能听到带着几分自得的窃窃私语,“哈,你看我猜对了吧,我就知道她姓黄,哈哈哈”。
“今天见到大家特别高兴”,黄老师清了清嗓子,“今后我们就要一起度过三年了,希望我们能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努力奋斗,不要辜负这大好的青春年华。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了,你初中交到的朋友将是你一生最纯洁最可靠的朋友......”宇听得入迷,当他听到那句初中的朋友是最长久最纯洁的话时,竟还不自觉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未来的很多年,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听到类似的话,诸如“好好珍惜你高中身边的人吧,他们将是你一生的财富,小学初中的朋友太过幼稚单纯......”;“珍惜你大学的同窗好友吧,进入了社会才知道大学时代的友谊与爱情才是最单纯最没有其他物欲干扰的美好情感......”;听得多了,宇自然也再没有当初那样接近感动的震颤了。宇可能一生也不会分得清到底哪个时代的友情才是所谓最纯真的友情,因为不论哪个时代,都会遇到那么一群人,他们可以在一起嘻嘻哈哈,可以在一起疯,一起闹,一起为彼此的烦恼而烦恼,同时他们又各自朝着自己年少时所谓的梦想在岔路口告别,连声珍重都来不及说。因为他们都无比坚定地相信着所有的路都会在那看不见的天边融成一条,他们还会再见面,直到渐行渐远,直到悄无声息地别离。
宇怅然若失地望着天花板,长时间的讲述让他口干舌燥。虽然这座小城在妖风的撕扯下显得摇摇欲坠,但三个人却默契地选择一声不吭。
“后来呢?”安坐了起来,率先打破沉默。
“后来啊,后来那天晚上分座位,她坐到了我的前面”。
对于这样的安排,年少的宇内心是万分激动的。自从军训那天宇注意到这个女孩儿开始,他在每晚睡前都会偷偷幻想和镕成为同桌,然后带着微笑进入梦乡,当然宇内心清楚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年少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能让喜欢的人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便是最幸福的事情。然而现在,一切都要变成现实了。
“嘿,你好,我叫镕”。女孩儿略带拘谨地转过来,向男孩儿打了个招呼。
“啊,哈哈,我们不是一起拉那个......军被来着?”宇在内心咒骂了自己一句,每次见到陌生的或喜欢的女孩子他都会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孩儿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又极力憋了回去一样。“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啊?”宇挠了挠后脑勺,“我叫宇,宝盖头下面带一个于是的于”。
“宇,可真的是个好名字”。女孩儿又粲然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双颊处形成了双漂亮的酒窝。
宇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是从内心深处觉得,对面的女孩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啊,你的名字一开始我都不认识呢”。“哦?是吗?我以前的同学们都这样说”。宇见自己得到了肯定,一股热血冲胀了大脑,像见到熟人一样不管不顾地说道,“一开始我看到你的名字,还以为是个长得很粗犷的男孩儿呢,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孩儿,还很像我小姨呢,哈哈哈哈”。
尴尬,无声的尴尬,镕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便如机械般转过身去。宇的笑容也也僵在脸上,他赶忙低声补救道,“哦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小姨长得很像你......也不对,我是在说我小姨长得特别漂亮”......镕面如死灰般不吱一声,宇放弃了挣扎。
直到夕阳褪了下去,镕依然没有和宇说一句话。宇内心忐忑不安,整个晚自习都显得心不在焉的。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一响,当宇还在眉头紧锁,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时,镕却不慌不忙地给他递了张小纸条:
哼,竟然敢说我长得像你小姨!要的咯!看在你态度这么诚恳悲伤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宇的眉心终于舒展,他抬头望向镕,发现镕也正在带着一脸狡黠的坏笑看着他,那双眸子竟然那样澄澈。他咧开嘴,露出一副自己招牌式的傻笑,挠了挠头。
宇说,三年后,当他和镕第一次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时,他曾问镕为什么她会和自己熟悉得这么快,镕同样露出那种狡黠的坏笑,用仍是那么澄澈的双眸轻轻地注视着宇,却很仿佛很郑重地说道,“因为我......”镕像是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你长得胖乎乎的很亲近呀”。
当宇带着些许无奈又些许满足地走出教室时,他可能再也听不到那句永远消逝在风中的轻叹,“因为可能从那时起,我也开始默默地......喜欢你”。
5
九月总是寂寞的季节,夏日的余热还未散尽,秋蝉的聒噪却时不时在某些寂静的夜晚传来。有时最令人感到难受的天气不是阴雨飞雪,而是晴空万里。
“嘿,帮我看道题吧?”镕突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地对宇说到。
“唔,是道数学题呀”宇皱起了眉头,“我来看看”。
半个小时过去了,宇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这是什么鬼题喽!?这是从哪里找的?”
“嗷,从这里”,迎着宇目瞪口呆的表情,镕拿出了一本数学竞赛参考书。
“你你你你……”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也太强了叭……我们才刚刚初一诶”。
镕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副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的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做这些,我就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
“可是你真的喜欢做这些吗?还是仅仅因为想比别人更好?”宇的语气也严肃起来,活似一个历经风霜看破红尘的老人。
“我不知道”。镕做了个鬼脸。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要去做那些真正想去做的事,我们现在学的这些,将来又能用到多少呢?”宇仍在坚持。
“那么你知道你真正喜欢什么吗?”
宇无言。过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我也不知道”。
镕的表情突然变得邪魅起来,带着一副阴森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同桌,“我知道宇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吼,你本事还挺大,什么喽?”宇也好奇。
“是肉!”镕似乎更开心了。
“肉?为什么是肉?不过我确实挺喜欢肉的”。
“不然你怎么会这么胖,哈哈哈”。镕和同桌笑得前仰后合,宇则脸色铁青,从牙缝里呲出几个字,“要得喽!”宇突然想起自己在三周前刚刚被任命为英语课代表,转而也露出一脸奸笑,“明天英语课,看我要你好看”。
宇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当英语老师跨入班门,宇像往常一样站起来挑选同学进行领读时,他看到前方正醉心于数学题海中的女孩儿,眉心微微上挑。“请镕同学来领读第一段”,宇作出一副十分严肃的神情。
“啊?”镕如梦方醒,她似乎还清晰地记得在几日前她当选语文课代表,宇当选英语课代表时曾和宇约法三章,互不提问。镕轻轻扭过头,瞪了宇一眼,宇则做了个鬼脸。
“让我?领读什么?”镕悄悄地把数学题集塞进桌兜里。
“第一段喽,不然你把全文都领读一下吧”。宇更加得意了,语气中掩饰不住飞舞的神气。
镕慌乱地从书堆里抽出英语课本,却急得找不到在哪一页。
“镕,你刚刚在干嘛?”站在讲台上许久的英语老师终于沉不住气了,“上课这么久课本都还没拿出来,你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太好呀”。
镕垂下了头,眼皮不由自主的耷拉下来,眼角也慢慢地有些湿润,“老师,我错了”。她已带了几分哭丧的腔调。
宇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他只是想开个玩笑,顺便小小地报复一下镕昨日的挑衅。他沉不住气了,“文老师,这次先让我来领读吧”,宇眼神里满是愧疚。“好,那你先来领读,镕,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节课宇过得心神不宁,平时他会坐得略显慵懒,但这次整整四十分钟,他都直挺挺的,面无表情地呆滞地望着黑板。下课铃一响,他拿笔戳了戳了镕的后背,女孩儿没有回头,起身和英语老师一起走出教室。
宇僵在了那里,他听不到身旁的嬉笑,看不见从身旁陆陆续续进出教室的同学,他仿佛没了魂儿。
“宇,你可真厉害!”后排的杰拍了怕他的肩膀,但宇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宇似乎真的疯掉了,不停地反复嘀咕这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宇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上课之前,镕也带着发红的眼圈回来了,她没有去看宇,不然四个红彤彤的眼圈对视,也别是一番有趣的场景。
“那时我觉得我们俩可能从此就要完了,不是血海深仇,也得是老死不相往来”,宇笑着说,“但那时毕竟还都是小孩儿呀,有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凝视住侨,“哪里像现在,一些事情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再也别想重来”。
经过了一整天对宇的不理不睬,宇终于忍不住了,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中,像是呜咽起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那个素洁的女孩儿,偷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和他一震一颤的后脑勺,她微微嘟起了嘴,转而露出一副微笑。
第二天,当镕看到宇时,宇仿佛已经一夜没有睡觉,黑眼圈和红彤彤的眼袋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圆圆的大熊猫。
“黄老师现在有些事情,她过十分钟就会过来”,镕走到讲台上,“老师让我先给大家提问一下昨天学的东西”。她煞有介事地讲到,眼神中又露出几分狡黠。
“嗯,让我来挑一下”,她撇头瞅了瞅心不在焉的宇,“宇,就你啦!”
宇木然地站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站在讲台上的女孩儿,像是在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
“请你来背诵一下《观沧海》”,女孩儿挑衅地笑了笑,“这可是昨天留的作业哦。”
宇的心跳骤然加速,昨天他只顾为自己的过失伤心难过了,完全忘记了作业是什么。红颜祸水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开始报复了,还伪装的那么像!宇在内心暗骂,却像是有股暖流流入心扉,让他激动不已。“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水何?呃......”他突然想起刚刚自己骂的那句里面好像带着水字,“水何红颜,红颜祸水”。
整个班哄堂大笑,镕也在讲台上笑得弯下身。“宇没有背出来,批评一次。”她在黑板上画起了正字。“这首你没有背下来,那你来背一下《次北固山下》吧”。
“唔,《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行舟绿水前......红颜祸水?”班里再次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不一会儿,宇就被记了一个完整的正字,当黄老师带着她那惊世骇俗的黄发走进班里时,竟也困惑地看了看“宇正”这两个大字。“你们在干什么?整个走廊就能听见我们班在乱成一团”。
“黄老师”,镕笑着向她解释,“刚刚我按照您的要求检查了一下昨天的背诵情况”,镕又强抑了一下自己的笑意,“宇他五篇都没有背出来,可能昨天留的有些多了?要不就让他抄10遍吧”。镕小心翼翼地进着谗言。
“宇,你怎么回事呀?作业都不好好做!那你就抄20遍吧!”黄老师带着怒气说道,“下午放学前交给我!”
女孩儿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凯旋归来,坐下之前还不忘用哀悯的眼神看了看宇,唏嘘嗟叹了一番。宇则完全一脸懵逼,他根本都不知道这十分钟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每首他背的诗都会带一个水字然后他就会卡格在“红颜祸水”上,他丝毫没有在意将被惩罚的总共100遍的抄写,他一直在困惑着,为什么镕突然不再和自己生气,他甚至还在暗自窃喜,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宇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他却幸福地笑了,“谢谢你,镕,谢谢你原谅了我......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你呢?”宇在内心暗暗地说。
6
十月在一场场似乎下不停的秋雨中悄悄溜走,湘北市一中第一次期中考试也在这温馨平淡的时光中渐渐逼近。
进入初中以来,宇没有以前那么离群索居了,很多同学都一致地认为,他和杰,兴三个男孩儿像是组成了所谓坚不可摧的“小团体”,每日形影不离。当然,他和镕的关系也在各种看似水火不容的互损中渐渐升温。生活不是电视剧,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爱恨情仇,但有时这些看起来甚至会有些单调无聊的日日夜夜却比电视剧更精彩,当多年以后,时过境迁,可能那时或抱怨,或欢喜的一场场秋雨,身影也会变得模糊迷离,所有的记忆,记忆中撑着雨伞在梧桐树下缓缓前行的那个女孩儿,时间永远定格在属于它自己的瞬间。
立冬了,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样常年遭受西伯利亚寒流摧残,湘北市的冬天除了湿冷会让人有时难以忍受之外,总体上呈现出一种平和的气息。
看到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戴着一副防PM2.5的口罩,穿着微微透粉的羽绒服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住的镕走进教室时,宇不禁噗嗤一笑。“你还说我像大熊猫,我看你现在更像一只小浣熊诶”。宇简单地向镕打了个招呼后,不无讥讽地说道。
“外面的天真的好冷,明明温度不低,却还是感觉有些刺骨”,女孩儿搓了搓手,“湘北真的是个鬼地方喽!夏天又潮又热,冬天又湿又冷”。
看到镕的脸蛋儿被冻得红扑扑的,宇只好奉承地应和。“那你将来想要去哪里上大学?去南方吗?南方的冬天特别暖和诶”。
“我也没有想太清楚诶,不过我蛮想去香港的,今年暑假爸爸妈妈刚刚带我去过香港,我们还去了香港大学呢。”女孩儿眼中似乎放出了一道光。
“香港大学?那里和清华北大相比怎么样?”宇问出了一句中国青少年最常见的问题和最典型的比较方式,在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眼中,清华北大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象征,而在言谈举止中,似乎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像电影里的情节那样,主角战胜了一个又一个恶魔,并在最后时刻小宇宙爆发,打败终极大boss,以大团圆的美梦结局。可能生活便是在这里与电影不同,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大团圆,一个拼死拼活换得的美好幻象背后,是另一个更大的苦难开始。但终究会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或天资聪颖,或努力非常,他们绕过了所有通往康庄大道的陷阱,于是他们说,成功不过如此,只要你愿意。仍喜欢童话的孩子们一边没日没夜地被他们的故事所感动,间歇性发愤图强,一边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四平八稳,快乐地幻想着最终的爆发。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与初衷渐行渐远。
听到宇的问题,镕也思索了一会儿,“我也不太清楚诶,可能差不多?我感觉以后我有点想去那里读大学”。
“香港?好远呐”。不知道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香港念书或听到镕想去香港的想法后内心有丝不舍,宇的神色竟有些低沉起来。“那你要加油喽,我看好你”。
“嗯,你也一样”。
宇望了望窗外已经干秃的几棵老杨树,和仍颇有风韵矗立寒冬的几棵万年青,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冬天里正在升起的带有一丝冷色调的朝阳,回味起刚刚进行的对话。香港大学,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也想努力试试,宇的思绪开始飘忽不定。
等到宇走回自己的位置,他隐约感觉到似乎自己的桌子上少了什么东西。啊!是文具盒!“我的文具盒呢?不会忘带了吧?”宇开始慌张起来。
“咦,你怎么了?”镕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问道。
“唔,我的文具盒找不到了,可能是忘带了”,宇垂头丧气地抱怨道。“还得跑回去拿,再过十分钟就要上课了诶”。
“要不我先借你几支笔?”镕一脸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的文具盒里还有昨天的作业条呢,我现在赶快往宿舍跑一趟吧”。宇从后门冲出,冬天的早晨已变得十分寒冷,宇边跑边喘着,呼出的白色气息清晰可见。眼看就要冲进宿舍,突然他的脊背一凉,他在一瞬间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确实是把文具盒放到了书包里面,糟糕,又被骗了。
宇掉头往回跑,当再次冲进教室时,黄老师也刚刚走进教室。“呦,来挺早啊”,黄老师看到急匆匆冲进教室的宇,讥讽地说道。
“老师,我是回去拿文具盒了”,宇一边向自己的座位走,一边向老师解释。突然,他的眼神再次发直,他感到大事不妙。“那是什么?文具盒不就在你桌上嘛,还在狡辩”。这次宇真的是有口难开,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又因为沉浸在要与镕分别的幻想中难以自拔而再次被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座位前方的女孩儿正在咯噔咯噔地笑。这以后要是真的和她结婚了还能了得?自己还不会被这个看起来善良可爱的女孩儿给逗死!宇又开始进入自己的美梦之中。
“同学们,这周四周五我们将会进行入学以来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希望大家认真对待,好,今天的课我开始带着大家复习回顾,请大家把课本翻到......”宇懒洋洋地翻开课本,又伸手去够文具盒,但他觉得今天的文具盒异常的轻。
果然,文具盒里一支笔都没有......原来她还留着后手。宇只好用手戳了戳镕的后背,镕扭过头,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怎么了?文具盒找到了?”宇翻了个白眼,“找到了,我这几天眼神可能不太好,文具盒放到了桌子上都没有发现”。宇又撇了撇嘴,“但我文具盒里面的所有笔竟然都没有啦!”
镕也露出震惊的表情,“不会吧,是谁会拿走你的笔呢?”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以我来看,那个人一定是个狠毒的婊子精!”镕的面色突然白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许气愤的神色,转而又恢复正常。“好喽,我先借你一支”,镕再次转过来时竟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喏”。
宇欣然接受,他内心的笑脸逐渐放肆起来,他看了看镕的桌面,像是想到了一条绝妙好计。
下课铃一响,宇起身走到镕身旁,将笔还给了她。接着又将自己的水杯拿到镕的面前,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是谁拿的啦!一定是杰或兴那两个婊子精!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能否劳您大驾,帮我接点水呢?”
“当然可以!我刚刚也在怀疑是他们两个,我现在去帮你接水,你去问问他们。”镕义正言辞,像是在对一同出生入死的革命伙伴说道。
当镕一离开教室,宇眼疾手快,把镕桌子上的一袋酸奶掠去,一股脑儿塞进镕的书包里。
镕提着自己和宇的水杯走进教室,脸上还洋溢着几分喜色。她看到宇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便连忙跑过去,“是不是他们拿的?”镕关切地问道。
宇露出一副哀伤的神色,“这次还真的不是”。
“那会是谁呢?”镕自言自语地问道,无奈地摇了摇头。“喏,这是你的水,下节课我继续借你我的笔吧”。
镕转身去找笔,却猛然发现自己的酸奶竟不翼而飞。“宇,你刚刚见到我的酸奶了吗?”镕此时也慌乱起来,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是不是你拿的!”女孩儿瞪大双眼,咬牙切齿地对男孩儿说道。
“怎么可能喽?我刚刚去找杰和兴了,根本没有见你的酸奶”。宇也满眼无辜地解释道。
“那酸奶哪里去了?难道还会自己飞走?”镕又翻了翻自己的桌兜,“肯定是你拿的!你快点还给我!”
“吼,你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冤枉?要不是我拿走你的......”镕突然感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哇,这个狡猾的宇,自己上当了!
宇突然露出满脸阴笑,“拿走什么?”
“唔,没什么”。
“吼,我不信,我要搜一下你的书包”,说着,宇也开始行动起来,一只手就要去够镕的书包。
“不行,不行,你不能看!”镕慌忙打掉宇伸过来的爪子,脸蛋儿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为什么不敢让我看!你心里有鬼?”宇继续阴笑着。
“因为我的书包里有......有......有你不能看的东西”。女孩儿的双颊更红了,像极了一对熟透了的苹果。
“什么东西?”宇此时也有些迷惑不解。
“卫生巾......”镕小声嘀咕道。
宇的脸突然变得煞白,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好喽,是我拿的你的笔,我现在还给你”。镕率先打破沉默。
“你......别......”宇想去阻止,但为时已晚。
镕的脸色似乎也突然变得煞白。她拿出了被宇藏进书包里的那袋酸奶,酸奶下面则压着镕整齐放好的卫生巾。
镕脸色已接近铁青,“你刚刚是不是动我的卫......”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宇慌忙不叠的否定打断。“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刚刚只是把酸奶直接塞进去,我没有注意到那下面有卫生巾......”
“你怎么知道卫生巾在那下面......”
宇顿时语塞,急得满头大汗。
“流氓!”镕把宇的笔拍到他的桌子上后,面色红润地转了过身去,留下宇一人在目瞪口呆。
宇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这件往事,每当安和侨嘲讽宇太怂不敢表白时,宇都会傻呵呵地笑一下,大言不惭地说,“我还知道她用的什么牌子呢!”
宇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笑着。窗外是这座滨海小城常见的夜空,那夜空里的星光依旧璀璨,但愿希望的黎明照常如初。
7
第一次期中考试如期而至,果不其然,镕取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而宇虽然平日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分数上却也能看得过去。
镕常对宇说你那么聪明的大脑,只要再多一些努力一定比镕更强大,而宇一方面感动镕对自己的肯定与鼓励,另一方面,他对这些课业内的学习任务确实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他开始更加向往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渴望有朝一日他能够将这世间的美拍下来,将那个女孩儿从12岁到往后余生的所有美都拍下来。但渐渐地,不论是那时起还是后来某一个相似的雨夜,当宇回首两人一路向前的足迹时,才发现原来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可爱而素洁的女孩儿之后,两人便已走上不同的道路,之后所有的温馨,已是若即若离。
熬过了南方特有的湿冷的冬天,又熬过了骤然而来的湘北的夏季,熬过一次次折磨人的考试,平平淡淡而又刻骨铭心中,宇迎来他初中生活的最后一年。
宇长得更加高大,体型上也瘦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年被镕戏称为大熊猫的胖乎乎的男孩儿了。而记忆中第一次见镕时她身上的所有的青涩与稚嫩也都在年光的消磨中悄然不见,14岁豆蔻年华,女孩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拥有了青春中少女特有的风采与更加迷人的笑声。
两年中,宇在将近一年半的时间里都坐在镕的前后,即使中间有过短暂的分离,也因为命运中各种说不清的鬼斧神差而再次走到一起。他们不再单单戏耍调笑对方,宇的眼神中。开始流露出再也掩藏不住的爱慕与温柔,而镕似乎对此浑然不知,又似乎心知肚明。宇始终搞不清楚镕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难道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亲近,亦或是仅仅将自己当做一个可以倾诉内心世界的男闺蜜?镕似乎从来没有对宇明示或暗示过任何,又似乎会在自己走进教室的某一刻,偷偷瞄一下门边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慢慢向自己走来。同学们也开始对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仿佛所有的人都能看明白而只有她一人蒙在鼓里。
宇九年级了,他明白“九年级”是什么含义。在中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以考试来选拔人才的国度,一旦你升入所谓的毕业年级,就意味着你要开始承担之前所未有过的压力,父母的期望,老师的督促,同学之间的暗自较量,在湘北市一中的上空,笼罩着的不仅是十月那永远散不开的阴云。
宇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想要这个已经陪伴了他两年的女孩儿知道自己的心意,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随心所欲是小孩子的权利,而宇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黄老师面容憔悴地走进教室,进入初三以来,她的压力也陡然增加,学校领导层下发了硬性指标,要求她所带的班级至少有12名同学能够直升进入湘北市一中高中部,而照目前情况来看,恐怕连指标的一半都达不到。
“同学们”,站在讲台上的老班有些气力不足地开口,“进入初三以来,大家都很辛苦。但辛苦是正常的,没有苦哪来的甜?大家是没有体会过那些偏远山区的孩子们上学的不容易,也没到过河南河北那种地方,那些地方的孩子更苦啊......”这不知是老班第几次重复这样毫无新意的督促勉励,班里所有的同学竟没有一个抬头聆听。
但紧接着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笔“最近我发现班里说废话的情况比较严重,尤其是前桌与后桌,同桌之间总是会在自习课说笑,这样很不好。我们班也已经半年没有换过座位了,坐一起的人太熟悉反而不利于你们学习。所以我决定,今晚我们班重新调一次座位,我亲自来调”。
宇的脸阴沉起来,他丝毫不能理解这样做的必要性,这么紧张的复习生活,难道不应该有些乐趣让自己继续走下去么?更重要的是,从老班的话里,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要和镕分开了。他抬头看了看前方那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儿,女孩儿像是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作业。“镕,难道要和我分开了,你一点儿难受都没有吗?”宇在心里暗自沮丧。“可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你”。
到了晚上,分别的时刻最终还是要来临,宇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作业,眉目神情中满是哀伤。“难道镕对要和我分别真的很无所谓吗?”镕已经快一天没有和宇说话了,进入初三以来,虽然两人互损交流的次数明显减少,但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整整一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连去接水都成了两人各接各的。“不理我也好,从此以后就忘了我吧”,宇安慰自己。他想去和镕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况且,谁知道镕是不是在刻意逃避自己呢?
老班走进教室宣布了一下换座位的方案,果然,所有的位置都被打乱重排,每个人的左右前后竟没有一个熟悉的同学,看来老班对班内的情况也是知之甚深呀。
宇看镕仍然没有找自己告别的意思,他哭丧着脸,内心痛苦极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起走过将近两年的这个女孩儿,现在竟然连一句分别的祝福都不愿意说。他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课本,内心的火花渐渐熄灭,“可能她从来也都没有,喜欢过我”。
当宇最后一次向镕的方向看去时,女孩儿终于扭过了头,她的眼帘向下低垂着,像是十分失落,但面容却又比以往更加冷漠。终于,女孩儿挤出一丝微笑,从手中递过来一个小纸条,然后又轻轻笑了一下,转了回去。
宇打开纸条,上面有一个鬼脸,之后跟着一行字:要加油哦,相信我的宇一定能够在这一年里震惊所有人!我打算考湘北市一中高中部。
宇呆呆地看着这几行小字,他的目光全然被那个“我的宇”所吸引,他的心中像是突然流进一股暖流,但他还不确定这个“我的宇”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女孩儿对朋友亲昵的称呼无心之举,还是别有用意?还有那最后一句话,“我打算考湘北市一中高中部”又是什么意思?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当夜晚躺在床上,宇久久不能入睡。他偷偷打开自己的小灯,拿出一张纸条,思考了不知多久,月光都饱满地闯入窗棂时,他无比艰难地写下八个字:摒弃他念,唯念汝心。他思考着这样写是否会太直白,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镕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向他招手,他急忙跑过去,可镕已经悄然不见。
宇第二天一早就遛进教室,走到镕的位置旁——这是他昨天走时一直在张望的地方,镕的后桌成了另一个长得有些小帅的男生,这让宇的内心咯噔了不止一下。他迅速将纸条放到镕的桌子上,然后转身离开。
宇看到镕背着鼓鼓的书包走进教室,她的侧颜依旧是那么让人心神颠倒,她站到自己的位置边,似乎发现了桌子上的东西。宇看到女孩儿脸上似乎在洋溢着光,她像是微微笑了一笑,但旋即又恢复到走进教室时的思考状。她终究是没有朝这里看一眼。宇木然地坐着,难道自己是误解了镕的话?难道镕只是很无心的一句勉励被自己过度解读了?宇不愿意相信,但他又不敢去找镕问清楚,他期待一个肯定的答复,却无比惧怕冷漠的现实。
没过一会儿,镕的新后桌也走进教室,他叫生,就像宇所忌惮的那样,是个比自己还高一头帅帅的男孩儿。宇盯着生走向他和镕的方向,还好,镕并没有主动给他打招呼,而往日里镕总是会笑眯眯抬起头给自己说声早上好。原来镕对待自己还是与其他男孩子不同呢,宇不禁为此暗自开心了一会儿。
又是整整一天,镕和宇都没有主动去找对方说话,但宇却在每次下课时有意无意地向镕的位置张望过去,按照杰和兴的说法就是像一头饿极了的狗发现了另一条狗的食物想去抢过来的神情。宇开始怀念起他和镕刚刚坐在一起时那些互损却无比开心的日子,他想起镕向黄老师告状自己没有完成背诵作业时那狡黠却澄澈的眼神,自己被镕戏耍急急忙忙跑回寝室......窗外,秋雨仍在连绵不断地下着,不时会有几声沙沙的风吹叶动,有些叶子已经泛黄得厉害,随时都有飘摇而落的危险。可能那些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美好,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宇终于能够让自己沉静下来去面对摆在他眼前的所有现实,我叫宇,今年15岁,一个不大不小的年纪,我有我喜欢了两年的女孩子,我面临着人生中第一次大型考试,我的生活中现在满是阴郁与黑暗,我希望这黑暗过后,能盼得到一切的黎明。
8
又是一年刺入骨髓的严寒,在这座庞大的南方城市里,每个人都在朝来暮往的湿冷空气里,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湘北市一中九年级第一次模拟考试的结果刚刚公布,但凡考试,必有得意者与失意人。失意的多半默不作声,或无比吃惊地怀疑自己的卷子是不是被改错了,或将头埋在桌子里小声地抽咽;而得意的则大多会故作谦虚,作痛心疾首状,张牙舞爪地吆喝着自己怎么会在这处那处出错,什么数学才考了117啊118分没学上了之类的鬼话。
每当宇听到那些班里成绩数一数二的人在皱着眉头卖惨,他都会在内心轻哼一声,“一群婊子精”。
第一次模拟考试,宇的成绩进步很大,考出了16名的好成绩;而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镕从十一月以来的每次考试排名中慢慢下滑,这次一模竟跌到了23名。让宇更加心神不宁的是她和她的后桌生已经开始渐渐熟络起来,他经常会在课间有意无意地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有一次镕竟然还拿手推了推那个男孩儿的额头。班里的很多同学都觉得两个人可能已经偷偷地在一起了,所以才会导致镕的成绩迅速下滑,连班主任黄老师——现在她已经不再把头发染成黄色,也认为镕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镕此时正趴在桌子上,脑袋望向窗户的方向,眼神发直。生似乎给她递了张小纸条,她拿到纸条看过之后感激地朝生微微一笑。宇偷偷地看到了这一幕,这让宇醋意大发。他脸色开始变得铁青,绷着嘴,瞳孔慢慢变大,那架势恨不得要将正在不知道和女孩儿说些什么的生食肉寝皮,拔骨抽筋。这个生着实可恶!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好看!
但宇又突然开始心疼没有考好的镕,现在正朝男孩儿微微笑着的她,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吧。
宇拿起一张黄色的纸条,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今晚放学之后,我在楼下的第一课老榕树那里等你。他内心忐忑地走到镕的书桌前,似乎感觉到桌子后边的那个男孩儿正在紧紧盯着他。“镕”,他轻轻唤了一声还趴在桌子上发愣的女孩儿,女孩儿惊愕地抬起头,目光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随后又消失不见。宇将手中的小纸条递给她,嘴角稍稍上扬,但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宇茫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他不知道此时女孩儿是否在注视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或许有,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夜深了,放学的铃声终于打响,宇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向着那棵老榕树的方向。他不确定,女孩儿是否会来,过往终归已经成为记忆了,即使是放在从前,他也没有任何权利要求女孩儿一定要赴约,没有说出口的,大抵什么也不算。
十五分钟过去了,看着一个又一个急匆匆的一中学子从身旁穿过,宇大概可以猜出来他们都是毕业班的学生,那些刚刚入学或八年级的学弟学妹几乎没有人会这么着急赶路。
女孩儿还没有出现,看来是自己多情了。宇无奈地轻笑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一瞬间宇能感觉到有只纤细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宇再次转过身,女孩儿正微笑地看着自己,这让宇有些慌乱。
“镕,你......”宇紧张地说不出话,这样近距离和喜欢的女孩儿独处,宇从来没有经历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他挠了挠头,尴尬地一笑。
“宇,我们位置分开了有多久?”这个问题出乎宇的意料。
“唔,应该有快三个月了吧......”
“三个月......”女孩儿若有所思,“我觉得还是和你坐前后桌时感觉好呀......”
宇的心脏开始重重地击打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似乎正有一股热血在充斥着。“我......我也觉得......”宇感觉有些喘不过气,“镕,我真的真的很喜欢......”男孩儿看了看低着头面容平静的女孩儿,“很喜欢和你坐一起的时光”。
女孩儿噗嗤一笑,她扬起脸有些许调皮地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忐忑不安的男孩儿,咬了咬嘴唇。“你不用每次都说喜欢和我坐一起的时光,也不用每次在各种贺卡最后都写上一句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又不傻......”
宇震惊了,他没想到面前的女孩儿竟然会这么坦然地说出那句话,一瞬间他有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镕......我......”
“但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女孩儿再次笑眯眯地看着宇的眼睛,那神情恍若初见。
宇的冲动在一刹那停了下来。风吹到面颊上有些许刺骨,他揉了揉自己已经被冻红了的脸蛋儿。
“嗯。”宇笑着应了一声。“镕,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会有难受,你难受的时候,给我说说嘛......”宇忍住了下半句,“别再让那个乡里死猪别来给你套近乎”。
“宇......你还记得很久之前我们刚刚坐一起时我给你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我不够聪明,所以我只有笨鸟先飞,努力做好所有的事......”女孩儿叹了口气,“宇......我有些累了,最近常常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它说,镕,你没有天赋,不管多么多么努力,都没有用的......”
宇吃惊地看着女孩儿低落的神情,他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个七年级一开学就捧着本数学竞赛习题,说要把所有事都尽力做到最好的那个骄傲的女孩儿。“镕,我知道你这么多次都没有考好心里不好受,我真的知道,我也真的很难受......”宇的眼圈有些微微泛红。“你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你知道吗?当时我们分开的时候你给我的那张小纸条我一直放在我的文具盒里,你说你相信我一定会在这一年里让所有人震惊,你说我们会一起努力,我都记得......镕,你是我的支柱啊......我一直都在......”宇没有继续往下说,“一直都在想你......”
镕的眼睛似乎也红了,她拿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又露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谢谢你哦,宇,其实你给我的那张小纸条,我也一直在......珍藏着......那我们就一起再试一次哦,不,直到最后中考来临”。
看着脸上再次富有生气的镕,宇想起自己那句“抛弃他念,唯念汝心”,他狠狠地点了点头,“一定”。
多年后,当宇对安和侨讲述这个片段,似乎每个细节他都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女孩儿说我又不傻时那调皮而又温柔的眼神,自己和镕在宿舍门前分别时她慢慢远去的背影,那晚的月,那晚的星,那晚的那棵老榕树。宇说,这么多年他似乎就像那晚所有的场景一样,就像女孩儿远去时拖在地上的长长的疏影一样,他不管多么努力地去尝试,都没有办法留住它渐渐地消失,只好将关于她的一切,淡淡地依洄在梦中。
9
宇从睡梦中惊醒,他似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几道已经干涸的泪痕。他又一次梦到镕了,剧情与之前几次几乎一模一样,他看到女孩儿笑眯眯地朝着他招手,但身影却愈发缥缈,愈发模糊。他大声呼唤着女孩儿的名字,直到焦急疲惫的内心让他彻底从那失去的悲哀中醒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几分虚汗,进入十二月以来,他经常会在夜晚梦到这样的故事,有时还会在梦里出现那棵久违的老榕树。他知道,女孩儿的生日就要到了,这是他认识镕以来第七次为她准备贺卡与生日礼物,只不过,他和女孩儿已经身处两个不同的城市,贺卡寄的地址也并不是香港,而是北京。
高考结束之后,镕曾拿着宇送给她的香港立体地图到过那座繁华的大都市,她走进了那所夜夜期盼的世界名校,幻想着往后的日子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给宇带了一份丰厚的礼物,一个名贵的小包,这让男孩儿激动了许久。直到高考出分之后,直到某个不经意的日子里,当镕在QQ上给宇发消息说自己可能因为无法得到全额奖学金而去不了香港大学,自己已经被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录取时,宇才真正意识到,分别终究是到来了。
三年前的那次短暂的分别曾让宇担惊受怕了许久,但事如人愿,两人最终还是一起走进了湘北市一中高中部,虽然并不在一个班,并且在高二文理分班时两人开始迈入不同的人生轨迹——镕选择了文科班,她自认为自己的理科天赋比不过这所百年名校里的一群大佬,于是选择了被老一辈人所轻视的文科。在中国这个号称拥有5000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走到现代竟然连最早的文脉都开始逐步摒弃,那些看似饱经风霜的父母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自己的子女“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教导着孩子“拥有一技之长”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殊不知,所谓文学素养,并不仅仅只是有钱人的狂欢,而是每一个想做出一番大事业的青年人所必要的条件。
最初的两年,宇和镕经常在QQ上互相聊天,也会在对方的生日时精心准备一份礼物。他们聊到了当年坐在镕后方的那个男孩儿生,镕说其实当时她最初只是想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但到后来周围同学对此议论纷纷时,她也感到有些难为情。宇忍住了去问镕之所以难为情是否有一点与自己相关的原因,与其刨根问底,不如若即若离。
进入高三,两人之间的交流开始变少了,即使是在同一所学校,一周之内有时连一次面都见不到。
2017年,墨子号成功发射升空,习大大在开年之初号召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大江南北一片欣欣向荣。而这一年对宇来说,是他接近18年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年,如果说三年前的那次考试即使失利也还会有另外三年去弥补的话,这场关系到上百万年轻人命运的巨无霸国考,则容不得他有一点差错。
宇的一模成绩有些不甚理想,他已经从年级200名左右跌落到400名上下,眼看着名校梦就要就此破灭。宇的妈妈专程从株北市跑来为儿子陪读,学校也开始张贴各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标语,据说,这些都是从一所名叫“衡山中学”的超级中学那里传来的经验。
宇有气无力地趴在自己的桌子上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他突然回想起三年前的这个时候镕似乎也是这么的无奈。这是个阴冷的冬天,很难得会在已接近傍晚的天空里看到浓郁逼人的乌云。南方没有北方所谓的暖气,教室里只能听得见空调声在咿呀咿呀作响。周六最后一节课,按照惯例需要等到6点钟才能放学回家。
宇似乎看到模糊的窗户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在向里面张望着。是镕!宇的情绪瞬间高昂起来,但又有一丝惭愧,他不知道当镕得知自己的成绩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这个曾经和他相伴三年,一起走过五年半的女孩儿,现在已经稳居湘北市一中文科班年级第一名。
终于等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宇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书包,便闯出了教室。见到已经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女孩儿,宇不禁咧嘴一笑。
“你怎么来了?”宇的语气中难掩自己的兴奋与喜悦。
“诶......你个大笨蛋......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女孩儿狡黠地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今天?今天是什么......”宇猛然一拍脑袋,惊恐地看着面前的镕。“嗷......对不起......我竟然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诶......”
“哈哈哈,没关系嘞,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今天我买了一个大蛋糕,你也一起去吧?”
宇看了看渐沉的夜幕,和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好,我先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晚点回去”。
走进镕所在的教室,里面的人已寥寥无几,只剩下女孩儿请来的好朋友在张望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门。让宇吃惊的是,所有被请来的人中,只有他一个男孩儿。他甚至开始有些感动,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始终在她心里占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蛋糕是草莓火龙果水蜜桃口味的,在雪白的奶油最上方,有一行用巧克力写成的“祝镕十八岁生日快乐”。蛋糕吃到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拿奶油涂抹到镕的脸上,而镕也拿起一块盖满奶油的蛋糕,狠狠地扣到了宇的脸上。宇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把相机带过来,记录下这场盛大到张牙舞爪的青春。
窗外开始隐约传来打雷的声音,不时还会有闪电划亮整个夜空,这在湘北的冬天是极其少见的天气。
“现在也不早了,大家赶快回家吧,真的特别感谢大家的礼物”,镕笑着对朋友们说道,转而她看了一眼面有愧色的宇,“宇,我这么多礼物也拿不完,你能不能,帮我一起送回去?......”女孩儿带有些许期待地注视着男孩儿的眼睛,而男孩儿则对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不知所措。
“好......我送你回家”,宇一字一顿地答道。宇提起了所有礼物,再次和镕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一道闪电从不远处劈下,整个湘北市一中校园恍若白昼。
“宇,谢谢你今天能来哦,”女孩儿边走边对身边高大的男孩儿说道。
“是我应该谢谢你呀......我都把你生日给忘了,你都还想着我......”宇愧疚地小声说道。
“没有啦......毕竟现在和我关系好的男孩子,也只有你一个人”。
空气再次静默了,所有静默的间隙,只有沙沙的风声。
吧嗒,吧嗒,开始有细小的雨珠打到昏暗的水泥地面上,进而渐渐变大。冬雨,恐怕在任何一个非热带地区都不太常见。
宇抱紧了镕的礼物,和女孩儿一起冲到那棵熟悉的老榕树下。
“你带伞了么?雨天不是不能在树下面待着吗?”镕扬起头问身边的男孩儿。
“不好意思哦,我出教室的时候比较急就忘带了。”他看了看怀中的礼物,“我不想你的礼物被雨给打湿”。
女孩儿看了看越下越猛的雨滴,突然笑道,“那我们在这里待着也早晚会被淋湿的”。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她发现这棵粗壮的老榕树正是三年前宇约她出来谈话的地方。“宇,这个地方,你还认得么?”她指了指身后的树干。
“当然记得呀,我们三年前还一起在这个地方谈心呢”。
“唔,那我们和这里还真有缘啊!”女孩儿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冬雨冲刷着整个世界,两人所站的地面上也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雨印,此时的老榕树,仿佛一个沧桑却始终屹立不倒的老人,浓郁的长青叶外,是在咆哮着的夜晚,叶内则是宇的整个世界。
镕从背包里拿起一个小刻刀,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和这课老榕树这么有缘,我想在上面刻两个字”。
“唔?哪两个?”宇好奇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儿,女孩儿则赶快拿手护住。“你别看。”
“吼,还不让我看,好喽,不看就不看”。宇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啦,我刻完了”。女孩儿脸上洋溢着微笑,率先冲进世界外的瓢泼大雨中。
“你......你干什么?”宇把礼物往自己的大衣中揣了揣,也冲了出去。
“我们赶快回去吧......等等那里也要被淋了。”
“好吧,今年的天气真的好不正常。”
“可能是看我们在学校里太辛苦?咦,对了,你的一模怎么样?”
“唔......”
雨继续席卷着黑茫茫的夜空,老榕树树干上的刻迹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有另一个或两个恰巧来到这里避雨的人,又要等多久才会发现那几乎已经淡得找不到的印记,老榕树只会记得,曾经在它的身躯下避雨的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在它的身上轻轻刻下两个人在六年里一起经历的一切与最淳朴简单的心意。
雨榕。
一对字,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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